在鞭炮轰鸣声和戏班子的吹打声中,宛如重生般的朱橚揭开了蒙在药铺上方匾额上的红绸,上书百草园三个字,字迹龙飞凤舞,居然是父皇亲笔!
    朱棣则怔怔的看着徐妙仪出神,放在朱橚揭开红绸时,他不禁想入非非,将自己也代入进去,幻境中蒙着红绸的不是牌匾,而是徐妙仪,她穿着凤冠霞帔,端坐在龙凤呈祥的喜帐下……
    百草园从选址到药铺的布置,都是朱棣找徐妙仪一起帮忙促成的。徐增寿总觉得朱棣看自家妹子时的眼神不对,有时候转念一想,按照妙仪的心智,她又不会吃亏,只是邓铭前车之鉴,徐增寿就怕妹子也着了朱家人的算计,只要徐妙仪和朱棣见面,他就想方设法的跟着。
    朱棣看着徐妙仪出神,这一切都落在徐增寿眼里,他就更觉得燕王居心叵测了。干脆上前一步,拦住了朱棣的视线。
    朱棣心中冷冷一笑,徐二少,你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。
    徐增寿回到瞻园,亲爹徐达就把他叫到书房,“收拾一下,从明日起,就去国子监读书吧。”
    “什么!”徐增寿如遭雷劈似的,“爹爹,我没听错吧。我一个武将后代,去国子监干什么?听说国子监很严格的,关在里头读书,只准带一个书童伺候。每半月才放一次旬假啊!”
    徐达虎目圆睁,“这时候想起自己是武将之子了?赶紧给我滚去国子监去!这是皇上刚下的恩典,给每个有爵位的武将之家一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。你大哥要在营地练兵,准备出征,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,你若不去,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恩典?”
    徐增寿叫道:“我不去!大妹妹可以女扮男装,顶替我的姓名。反正她以前也替兄从军过。”
    “混账东西!”徐达骂道:“这次去国子监读书,各个家族都派出了子弟当监生。他们谁不认识你?岂能让你妹妹哄骗过关?少啰嗦,赶紧给我滚去读书1
    国子监是一国最高的学府。洪武帝颁布的新旨意,伯爵以上的武官,二品以上的文官,都可以恩荫一子为监生,免试入国子监读书。
    大明新建的国子监位处鸡鸣山脚下,四周一片荒芜,全是军营和军队的屯田,背后是正在兴建的皇陵、太庙,连整个街坊都叫做英灵坊,可见这里是何等的荒凉。
    洪武帝觉得读书要静心、要专心,所以将国子监建在这里。这可苦了习惯花天酒地的豪门公子。昨天还在浪迹在秦淮河无边的风月中,今天就要面对夫子们古板的面庞。
    开平王府常家派来读书的是三爷常森。常森也浑身都不情不愿,唯一的安慰就是好朋友徐增寿也在这里。
    朋友相见,徐增寿欲哭无泪,“苍天啊!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啊!”
    常森毕竟是太子的小舅子,消息灵通,低声道:“听说是燕王朱棣的提议。”
    徐增寿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。
    解决掉了徐增寿这个跟屁虫,终于可以和喜欢的人单独相处了。朱棣神清气爽,想着夏天到了,可以带着徐妙仪去游湖赏新荷,说不定有诉衷情的机会呢。
    可是紧接着麻烦找上门了。
    北元世子买的里八刺来到宗人府,对右宗令朱棣拱了拱手,说道:“听说贵国信奉法制,王子犯法,与庶民同罪。不知是真是假?”
    买的里八刺年纪虽小,但极有城府,哪怕在策划绑架周王朱橚逃脱时,也挂着一张平静如水的脸,喜怒不行于色。
    今日神情肃穆,眉宇间似乎带着遮掩不去的愤怒之气。出了什么事?既然找到宗人府,那么犯事之人肯定和皇族有关系。
    父皇下令,要礼遇北元世子,任何人都不得折辱了他,朱棣问道:“不知是那位皇弟和世子有了误会?”
    买的里八刺冷笑道:“我和几位庶母跟随曹国公来到大明,都是大明的座上宾客。可是你们皇族的人却像对待娼妓那样侮辱我的庶母!奸辱宾客,就是你们大明的待客之道吗?”
    曹国公李文忠北伐时俘虏了世子,同时还有宣光帝的一群嫔妃,论辈分,买的里八刺要称呼这群女人为庶母。
    这下出大事了!朱棣神情一肃,“何人所为?”
    买的里八刺说道:“郑国公常茂!”
    郑国公常茂、已故开平王常遇春的长子、太子妃的亲哥哥。
    ☆、第86章 煽风点火
    曹国公李文忠将这群北元嫔妃俘虏到了金陵后,她们被圈禁在平仓巷里。北元宣光帝早就放弃营救这些昔日的枕边人了,弃之如敝履。所以在洪武帝看来,她们并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,就关在平仓巷里,平时缝军衣、军靴做工,几乎要被人遗忘了。
    猛然传出郑国公常茂奸污北元嫔妃,这群女人所在的平仓巷顿时成为了众人瞩目之地。朱棣得知此事后,首先是安慰了买的里八刺,然后封锁消息,将此事紧急上报了洪武帝。
    北元嫔妃的地位和官奴差不多,若是寻常女子,很可能会沦为营妓,无人在乎她们的死活。平仓巷里多是军营,这群女人被轻薄了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,更不会慎重其事的传到洪武帝那里。
    但牵扯到常茂身上就不同了。因为常遇春去年刚去世,其子常茂还在孝期,孝期行淫是大不孝,会被御史弹劾罢官的。别说是奸污女子了,就连和家里的妻妾同房都得偷偷摸摸的,若是在三年孝期里生个孩子出来,常家的爵位也是丢定了。
    忠孝节义,不孝意味着不忠,无论文臣还是武将,一旦被认定孝期行淫,就基本断绝了仕途,连整个家族都会蒙羞。
    常茂当然不认账了,对朱棣说道:“燕王殿下,我父刚刚离世,我发誓平定北元,为父亲报仇雪恨,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丑事,定是那妇人构陷与我!我没做过!大不了与那妇人当面对质!”
    常茂的相貌脾气神似其父亲常遇春,身高魁伟,不怒自威,发起怒来更是凶神恶煞般,俨然间有父亲杀将时的影子。
    朱棣也觉得常茂干不出这等事情来——哪怕做出来,也会灭口清理干净了,怎么可能被北元世子知晓,捅到了宗人府这里!
    朱棣抬了抬手,“郑国公,那女子已经自尽了,留下血书一封,还有你的兵器禹王槊作证。”
    禹王槊是一种十分沉重的兵器,像常茂这种力大无穷的壮汉才能使用。其实就是一根铁棒,铁棒前段是一只竖起大拇指的拳头。传说大禹治水时用的就是此物,所以叫做禹王槊。
    常茂这根禹王槊长一尺八丈,是纯铁锻造而成,异常沉重,最适合在马上交锋,普通男子连提都提不起来,已经成为了常茂标志性的兵器。
    “禹王槊?”常茂猛地摇头,“不可能,我的禹王槊在家中祠堂兵器架上搁着,怎么可能到了那妇人手中?”
    朱棣臂力也不弱,他单手将一根禹王槊抛出来,“是不是这根?”
    常茂接过禹王槊,仔细看着棍子地步篆刻的标记,刻着“茂大爷”三个字,他儿时就自称茂大爷,私章兵器上也都是这三个字。不仅仅是字迹是一样的,从常茂跟着父亲上战场开始,禹王槊就一直陪伴着他,至少有百余人死在棍下,被鲜血淬炼过的肃杀之气是伪造不来的。
    这就是他的禹王槊,本该放在家中祠堂的禹王槊。
    常茂紧紧握着铁棍子,说道:“这是恶毒的连环计,有人刻意诬陷栽赃我。我要见皇上。”
    朱棣说道:“那妇人割脉自尽,肚子已经显怀了,你的禹王槊就在她的怀中——”
    “不是我!”常茂大声打断道,双目赤红,“父亲尸骨未寒,我不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之事!难道你们相信那些北元俘虏挑拨离间的污蔑谎言?不信我这个为国杀敌大明军人的解释?”
    “郑国公,你莫要冲动。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。血书,妇人一尸两命,包括你的禹王槊,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你。不过——”朱棣说道:
    “父皇说了,男人做大事,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,这四项都不能少了。出现这种事情,至少说明你在修身和齐家上有了差错,你若平日不好美色,大明这么多的将军,诽谤如何非要针对你一人?你若严谨治家,手中兵器禹王槊为何被人从家中祠堂盗出,落在北元女俘手中?”
    朱棣连连逼问,常茂哑口无言,心中稍定:至少皇上相信他是清白的。
    常茂跪地说道:“臣知错了。请皇上降罪。”常茂不傻,他明白皇上是打算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了。
    朱棣说道:“父皇命你即日起领兵去云南,平定边陲之乱。戴罪立功。”
    常茂说道:“末将领命!定不负皇恩!”
    常茂八成是被人暗算了,常家从开平王常遇春开始,个个都不擅长政治斗争,只在战场上如鱼得水。
    常家三个儿子都是洪武帝赐名,甚至封了常家女为太子妃,可见对常家的看重和信任。区区一个北
    元女俘之死,是无法撼动常茂在洪武帝心中的地位。
    洪武帝命常茂去西南边关平乱,明地里是惩戒,暗地里是保护,让他远离政治斗争。
    常遇春以前有杀将之名,遇到坚持不降者,城破之后,他会毫无留情的屠城,因此杀人如麻,虽颇得洪武帝宠信,但在朝中一直风评不佳。
    如今朝中多有元朝和明教其他势力的降臣,他们有亲朋好友死于常遇春之手,再加上最近颇为得势的东宫吕侧妃娘家……
    如此一来,朝中至少有一半的官员涉嫌设计陷害常遇春之子常茂。想要一一查证,难如登天。
    洪武帝朱笔一挥,北元女俘全部毙命,其他知情人死的死,封口的封口,好像一块石头扔进了深潭,只激发了一圈圈微小的涟漪后就消失了。甚至连徐妙仪都不知道此事。
    金陵城,正在兴建的靖江王府。靖江王朱守谦和北元世子买的里八刺在湖心小亭里喝酒赏荷。
    “所以……她们都死了。”买的里八刺将新煮的荷花酒一饮而尽,淡淡的说道:“老实说,我很讨厌这些女人,她们脸上永远都挂着虚伪讨好的笑容,明地里在我母后面前毕恭毕敬,暗地里各种中伤诅咒。可是乍闻她们都死了,我心里却并不痛快。”
    朱守谦冷冷道:“和我说这些做什么?她们是生是死,与我何干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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