买的里八刺叹道:“兔死狐悲啊。”
    朱守谦冷笑道:“放心,你是北元世子,连犯下绑架五皇叔这种罪行,皇上都放过你了,区区一个北元女俘污蔑郑国公之事,根本不能伤你分毫。”
    买的里八刺抬头问道:“你觉得是我设计陷害了郑国公?”
    “我已经看透你这种人了。黄金家族都是狼一样的性格,要么蛰伏不出,一旦找到机会,就冲过去撕咬命脉咽喉——上一次你和北元郡主设套绑架五皇叔,要不是我的表妹出手揭穿,多半就成功了。但这一次……”朱守谦呵呵笑道:
    “不见兔子不撒鹰,若没有足够理由和利益,你绝对不会轻易动手的。所以此事的主使绝对不是你。是有人借着你的手陷害郑国公,并且想把此事闹大了,让常家名誉扫地。”
    买的里八刺冷哼一声,“你是个明白人,可惜常森那小子不听我解释,非说我陷害他大哥,若不是徐增寿和李景隆拉着他,他就要冲过来打我了。”
    朱守谦说道:“常森不傻,他只是在气头上而已,等静下心来细想时,就晓得你也不过是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。其实你若想顺了背后之人的意思,把事情闹大,何必去燕王的宗人府那里告状呢?宗人府管的是皇族的事情,最隐蔽不过的一个衙门。想要闹大,去应天府衙门、或者去兵部、刑部、或者干脆去最讨厌勋贵、整天挑事的御史台告状即可。”
    买的里八刺拍了拍朱守谦的肩膀,“你真是我的知己啊!”
    其实买的里八刺也明白自己和这些北元嫔妃被人利用了。但是父皇的女人惨死,他不能视而不见,当做什么都不知道。所以他找上了宗人府的燕王朱棣交涉,也是存心想遮掩此事。
    只是没想到洪武帝出手如此干脆,所有的北元嫔妃全都灭口,遮掩这桩丑闻。
    朱守谦将买的里八刺的手挪开,说道:“我胆小,不敢成为你的知己——有了五皇叔前车之鉴,谁敢和你深交,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呢。”
    买的里八刺脸皮忒厚,也不脸红,“那你为何要在新居接待我,听我唠叨这么久呢?”
    朱守谦瞪了他一眼,说道:“好了,送客。”
    买的里八刺直视着朱守谦的双眼,“是因为寂寞、是因为你尴尬的处境和我相似吧。”
    朱守谦顿了顿,说道:“你我都是皇上封的郡王,这大明也只有我们两个郡王。”
    买的里八刺低声问道:“你父亲当年被污蔑谋反,皇上根本不听你父亲的解释,将他圈禁,使得你父亲忧愤而死,你母亲也追随而去,你一夜之间沦为孤儿,在皇宫里日夜煎熬。”
    “如今郑国公常茂被污蔑奸污我朝嫔妃,孝期行淫,大不孝之罪,皇上却对郑国公深信不疑,替他百般遮掩,甚至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——靖江王,我替你鸣不平啊!”
    朱守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“世子,自打你被俘以来,几乎每次见面,你都见缝插针的挑唆我和皇
    伯父的关系,你不累吗?我耳朵都累了。”
    买的里八刺呵呵笑道:“当年你几个皇叔年纪还小,不堪担当大任。而你父亲正当壮年,文武双全,能和文臣吟诗作赋,也能上马打仗。当年洪都保卫战,你父亲几万人对抗陈友谅六十万大军,一战成名天下闻。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心服口服,极得人心。所以你父亲谋反被害,真的疑点重重,八成是被人构陷。而构陷之人,不用我细说,你也猜得到是谁。”
    提到父亲之死,朱守谦眉眼间开始出现阴狠的戾气。
    买的里八刺又开始煽风点火了,说道:“朱守谦,人心思变啊,天下事,凡事预则立,不预则废。你的生死荣辱只在皇上一念之间。你小时候还好,对皇上而言,没有任何威胁之力,好好养着你,还能体现皇上宅心仁厚。而如今你长大了,即将开府单住,羽翼渐丰,哪怕一直装孙子龟缩不出,按照那位多疑的脾气性格,你真的就能在郡王的位置安享富贵?”
    ☆、第87章 说者有意
    买的里八刺一席话,听得靖江王朱守谦在初夏的天气里感受到了阴冷的寒意。
    都说洪武帝不计前嫌,对他多么宽厚仁爱,可是朱守谦这几年在皇宫里吃了不少暗亏,也听了不少冷嘲暗讽。
    平心而论,皇叔祖母马皇后对他是极好的。但话又说回来,马皇后对谁不好呢?皇宫那么多的皇叔,生母身份各异,不同贵贱,她也是一视同仁,从不偏颇任何人,赏罚分明。
    马皇后只是尽一个嫡母和叔祖母的本分和责任罢了。她最终要听丈夫洪武帝的意思。
    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和孤独感油然而生。朱守谦看着自己正在兴建的靖江郡王府,脚下踏着湖心小亭的竹板,却有一种大厦将倾,身处风浪中摇摆的小船之感。
    送走了买的里八刺,朱守谦去了大功坊徐府街瞻园找表妹徐妙仪,事到如今,他只能对表妹坦述心事,纾解压力了。
    徐府瞻园,魏国公徐达在朝堂、世子徐祖辉在军营练兵、二爷徐增寿被“发配”国子监读书了、女主人世子妃陈氏“卧病在床”。
    二小姐徐妙清在屏风后面待客,说道:“大姐今日一早出门了,此时还没回家。”徐妙仪和徐达校场比试后,赢得了出门的自由,俨然成了特例,大嫂陈氏都无可奈何,连连说道“成何体统,成何体统!”,便再次被气倒了。
    朱守谦知道这个流落民间的表妹在深宅大院是坐不住的,倒也不奇怪,告辞说道:“我明日再来。”
    朱守谦行到前厅花园处,古灵精怪,一团孩子气的四小姐徐妙锦穿着男童的衣服猛地跳出来说道:“表哥,我知道大姐姐去哪里了,带你去找她呀?”
    瞻园只有徐妙仪是嫡出,其余皆是妾室庶出,要称呼亡故的谢氏为母,徐妙锦叫朱守谦表哥也理所应当。
    徐妙锦年纪尚幼,天真可爱,平日里和朱守谦说几句玩笑话,两人关系一向是不错的。
    见到徐妙锦,朱守谦眼里也有了笑意,说道:“你只是想找个幌子出去玩吧?”
    徐妙锦笑嘻嘻的点点头,“最近姨娘教我绣花,说磨一磨我的性子,整天面对一堆针线,烦都烦死啦。”
    朱守谦点头说好。冷不防三小姐徐妙溪也跳了出来,也是穿着男装做少年打扮,“我也知道大姐姐去哪里了,表哥,我也要跟去。”
    又来一个!
    人多眼杂,朱守谦本想和徐妙仪说体己话的,可是身边跟着两个表妹,好像就没法开口了吧。
    正思忖着,二小姐徐妙清也走过来,面部表情的说道:“你们两个又要胡闹了,乱哄哄在后面跟着,耽误表哥的行程。”
    “二姐姐。”徐妙溪和徐妙锦眼神顿时一黯,糟糕,今天看来是出不去了。
    谁知徐妙清淡淡说道:“表哥,我这两个妹妹话多聒噪,出去未免会给你添麻烦,你又不好拉下脸教训她们。我是姐姐,管着妹妹们本是我的职责所在,我和她们一起吧。”
    于是无奈的朱守谦带着一串徐家表妹出门了。
    这三姐妹似乎早有默契,闭口不谈大姐姐徐妙仪去哪里儿了,先是去朱雀街的饕餮楼吃了一桌杭州
    菜,饭后沿着朱雀街逛街消食,买了一堆小玩意儿,在宋秀儿的胭脂铺天香阁小憩片刻,喝了杯茶,然后挑了一些胭脂水粉香料香包。
    到了秦淮河边,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。各种华丽的楼船画舫穿梭其间,年纪最小的徐妙锦眼中露出
    一丝阴霾之色,很快被清风吹散,朝着朱守谦撒娇:“表哥,我们也租一个画舫游玩吧。”
    徐妙溪催促道:“对啊,我们玩一圈就回来。”
    徐妙清板着脸说道:“待会上了画舫,要放下帘子,不准靠近栏杆,不准垂钓,不准在船上打闹。”俨然一副朱守谦已经同意的样子。
    不愧为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。永远都是最小的徐妙锦打头阵怂恿,徐妙溪补上一脚,徐妙清则摆出姐姐的架子明阻暗推,三人配合默契,今日定要玩够了才回家。
    画舫上传来歌姬舞姬清脆妩媚的笑声,还有男子轻狂的推杯换盏之声。朱守谦有些迟疑,说道:“这画舫恐怕不太干净,等改日我提前备一艘楼船,请各位表妹上船赏景吧。”
    徐妙锦说道:“我掐指一算,看今日就挺好。”
    徐妙溪说道:“是啊,择日不撞日。”
    其实画舫赏景,对徐家姐妹是毫不陌生的,徐家除了御赐的宅邸瞻园外,还城里城外还有几处专门赏景的别院,尤其是莫愁湖畔的园子,湖水浩渺无边,不仅景致如人间仙境般,而且没有闲杂人等打扰,和喧嚣的秦淮河截然不同。
    不过徐家三女今日要的就是这份市井繁荣热闹。
    朱守谦这样气质不凡的客人,自有人主动上来奉承。听说要租用一艘“干净的”的画舫,为首的一个老者见识多广,一瞥徐家三姐妹,就知是女扮男装,由兄长们带出来长见识的,笑道:“我们这里就有,船楼桌椅都是新造的,船上也都是些老实的船娘。”
    朱守谦问道:“当真?”
    另一人搭腔说道:“是啊,这位孙爷做画舫生意许多年了,绝对可信的。”
    一听见老者的声音,徐妙锦心中十分震惊:居然就是那天从粪车里将她抢回去交给大姐姐的老者!也称为孙爷!他是明教的人啊!他和大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?
    到底大姐姐和明教是怎么回事?
    雕栏玉砌的画舫上,徐家三姐妹终于如愿了,坐在画舫上看着两岸的风土人情,行经一座石拱桥,桥头有卖花的婆子提着竹篮招揽生意,孙爷立在船头,对婆子叫道:“花婆子,你的花全要了,去我铺子里拿钱去!”
    “多谢孙爷!”那婆子喜笑颜开,在桥上用一根绳子吊着花篮送到画舫上,乃是一篮子纯白清香的栀子花。
    孙爷有意讨好朱守谦,将一篮子栀子花给了他,笑道:“多谢这位小爷照顾生意,以后经常来玩吧,这篮子花送给您的朋友。我们市井里的小玩意儿都粗陋,不知是否能入得贵人们的眼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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