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老太太如今上了年岁,想起小时候的事情,难免要心软一些。
    不过,三郎的性子她极为了解,强的不行,况且,三郎极为看重陈氏的。老侯爷也老了,在朝中又只得个太傅的虚职,家里的重担都落在三郎肩上,自然是不能叫三郎不顺心的,这也是她诸多容忍陈氏的原因。
    “你求我也无用,待你三哥哥从衙门回来,问问你三哥哥吧。”谢老太太有些头疼,便摆了摆手道,“你跟媚儿的房间早在收到你书信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,你们一路舟车劳顿的,也累,先歇着去吧。”
    自打谢繁华进了这个屋子,那傅媚一双眼睛就一直盯着谢繁华瞧,有着满满的嫉恨跟恶意。
    她打小便生得好,家里同辈的几个姐妹,就数她生得最好了,如若不然,祖父也不会舍弃大伯家的堂姐而让自己进京了。她是带着家族的使命进京的,自恃容貌过人,向来信心满满,可如今见得了谢繁华,难免不郁闷起来。
    待得回了房间,见四下都是自己人了,傅媚便道:“娘,咱们不一定非得住在外祖家的,这里不够大。”她一双水眸四处打量一番,越发觉得寒酸起来,跺脚道,“这么多人都挤在一起住,出个门都能乌压压见着一群人,可烦死了。”
    那傅家老爷子是山西抚慰大使,在山西地界算是土皇帝,所以傅家房子园子庄子又多又大,谢瑾也是住惯了大宅子,如今回娘家来,也是颇为嫌弃的。不过,到底只是住一阵子,等做完了该做的,就可以回家了。
    她拉过女儿的手来,安慰着说:“阿媚乖,等你选上了皇子妃,就可以住大房子了。那王爷的府邸可是比谢府大多了的。”
    如今还没有太子,因此诸多皇子中,也就是齐王燕王最大。
    傅媚伸腿踢了踢凳子,撇着嘴巴说:“娘骗我,刚刚在京都的街道上,女儿都瞧过了,房子屋子铺面都挤在一起,到处都是人,看着就心烦。”又撒娇道,“娘,女儿在家的时候,一个人住的院子可都是带着花园的。”
    “好了好了,娘知道,咱们的阿媚受委屈了。”她凑唇过去亲了亲女儿的脸颊,又安抚说,“这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可都聚集在京城,所以京都城的人便多了,人一多,自然需要的宅子就多了。京城里寸土寸金,别看你外祖家这宅子比咱们以前住的小多了,但是价钱可不少,又是老宅子,冬暖夏凉的,住着还算舒服。”
    傅媚的兴趣明显在前面,她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,问道:“娘,这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就是在京城吗?那女儿能当皇子妃吗?”
    谢瑾素来疼爱女儿,见女儿如此期盼着,她便耐心道:“娘以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,见过小时候的两位王爷,那个时候两位王爷虽然还小,但是模样都是出挑的。咱们圣上就是极为英武的帝王,两位王爷的生母也是这京都城里一等一好姿容的女子,两位王爷自然是一个比一个好的。”
    傅媚蹙了蹙眉,歪倒在谢瑾怀里,娇笑着道:“我不喜欢长得比我好的人,刚刚那个穿红衣服的人,还敢顶撞娘,我真想揍她。不过,女儿一直有记着娘的话,所以忍住了。她下次要是还敢冒犯娘,女儿可就不客气了。”
    谢瑾道:“傻女儿,你身份尊贵,她只是一个在乡下长大的村姑,就算有几分容貌,也是比不得你的。”越看女儿越喜欢,谢瑾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女儿水嫩嫩的脸蛋道,“看来你外祖母是不想插手你小舅舅的事情了,不过,没关系,娘自有后招。”
    傅媚眨了下眼睛,问道:“娘是打算找小舅舅去吗?”
    谢瑾摇头:“你小舅舅只闻新人笑,却不知旧人哭,再说了,那陈氏确实比贺姐姐长得好看,男人不都喜欢貌美又年轻的女人么,你小舅舅也是不例外的。”
    隔了一日下午,谢繁华正呆在自己屋里画花样子,赵桂氏便进来向她通了消息,说是新回来的姑奶奶自作主张将那贺姨娘给接回家来住了。还说,那贺氏如今憔悴得不成样子,老太太是想赶她走,也是不忍心的。
    事情来得太突然了,谢繁华没注意,一下子就扎到了自己手。
    赵桂氏惊道:“姑娘,手流血了。”
    “无事。”谢繁华摆了摆手,轻蔑一笑道,“昨儿爹爹还保证呢,说是贺氏所犯下的错不可饶恕,断然是不会接她回来的。姑姑倒是热情得很,别人家的事情,她总是爱插手,不知道为着什么。”
    赵桂氏说:“奴怕三太太伤心,没敢跟三太太说,只先来禀报姑娘。”
    “这事情我娘迟早是要知道的,你瞒也瞒不住。”谢繁华淡淡地说,“至于我娘是否生气,倒是不在于贺氏回不回来,而在于爹的态度。爹若是态度坚决,便是姑姑自作主张又如何,不过,我倒是另有打算。”
    ☆、第六十九章
    谢繁华一早便着人去门子那里守着了,所以谢潮荣打外边一回来,便有小丫头来向谢繁华汇报情况。听说父亲一回来,便被姑姑跟前的人请了过去,再踏进汀兰院的时候,脸色是黑着的,谢繁华也就松了口气。
    正如姑姑所说,那贺氏与父亲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,贺氏骄纵多时,父亲之前却一直容忍,想来并不仅仅是因着广宁伯家面子的原因。直到后来贺氏动手陷害自己,这才触怒了父亲,一气之下将她打发到了庄子上去。
    该吃的苦吃了,该受的罚也受了,如今借个时机回来,保不齐父亲不会顺着台阶下,就让贺氏回来了。
    父亲自己愿意让贺氏回来,跟其他人逼着父亲让贺氏回来,情况自然不同。
    只要父亲的心还在母亲这里,母亲就不会吃苦,想来母亲也真是可怜,如今所能倚仗的,也就是父亲对她的宠爱了。若是哪天父亲不再愿意宠着她,那母亲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,侯府里又多的是见高捧见低踩的狗奴才,那个时候,母亲的日子定然不好过。
    想来婚姻中的女人都是可怜的,她们除了丈夫一无所有,可是她们的丈夫,却是除了妻子还有很多其它事情。
    如此想着,谢繁华觉得,该是时候让母亲分点心了。有的时候,一颗心全部扑在男人身上,并非好事。
    就如她一般,将心思都花在旁的地方,也就不那么想着周庭深了。
    谢繁华唤来金贵,问道:“参汤可好了?”
    金贵答道:“已经好了,奴这就去端来。”
    搁下手上的活计,谢繁华端着参汤去了陈氏的屋子,刚进屋去,便见自己母亲眼睛红红的,而父亲并未像往常一样搂着母亲宠着哄着,而是坐在一边,似是想着自己的事情。母亲旁边,则是赵桂氏在陪着,赵桂氏见着谢繁华,仿若见着救星一般。
    小步迎了过去,接过谢繁华亲手端着的参汤,笑着道:“姑娘来的正好,可劝劝太太吧,太太委屈,已经哭了好一会儿功夫了。”
    谢潮荣起身道:“枣儿陪陪你母亲,为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,先去书房瞧瞧。”
    陈氏一听丈夫说要走,眼泪立马像断了线的珍珠般,扑朔朔往外流。她心里恨贺氏,所以当得知是贺氏暗中着人谋害女儿的时候,恨不得咬死她,后来老爷将人送走了,她方才不提。
    可如今人又回来了,算是怎么回事?她心里觉得委屈,一把将女儿搂抱在怀里,却不敢大声哭,只呜呜咽咽抽泣着。
    谢潮荣本来腿已经迈出去了,听得妻子小心压抑着的哭声,又将腿收了回来,沉沉叹息一声,劝慰道:“阿皎,你别哭了,放心吧,为夫一定将人打发走。”
    谢繁华见父亲脸上有疲惫之色,眼睛下也是一片乌青,几日没见,爹爹竟然像是老了几岁似的。又想着,近些日子来,爹爹常常晚归,甚至有的时候并不回后院,只在前院书房将就着睡,想必是官场上的事情叫他烦忧棘手了。
    朝廷上的事情她说不上话,不过,后院的事情,她还是可以做些住的。
    因此便道:“爹爹,女儿有句话想问爹爹,若贺姨娘真就回了府来住,爹爹打算怎么处置她?还有四妹妹跟三弟,爹是否还打算让贺氏养着他们?”
    听得女儿这话,谢潮荣却是又坐了下来,说道:“枣儿,你是怎么打算的?”
    谢繁华说:“姑姑原是已经嫁出去的人了,不该插手管咱们府上的事情,不过,既然她自己说跟贺姨娘感情至深,又自作主张将贺姨娘带了回来,就算那贺氏之前所犯的错再大,咱们也不能再将她赶走。这说起来都是家丑,原本打发一个姨娘,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,可广宁伯的面子咱们却是不能不给,这就不一样了。眼瞧着大哥哥就要成亲了,咱们府上也不能为着姨娘的事情吵得人尽皆知,对名声不好。所以,女儿觉得,那贺氏回来便就回来,只要父亲记得她曾经是犯过错的便行。”又道,“母亲心里委屈,自然是应当的,毕竟那贺氏曾对女儿做了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,母亲也是疼爱女儿才恨极了贺氏。”
    谢潮荣望了眼妻子,见她一张明丽的脸都哭肿了,心里更是不好受。
    谢繁华继续说:“只是,女儿想着,若是这次依了姑姑性子让贺氏住在了府上,想必姑姑往后还会得寸进尺。姑姑瞧着便是不敬母亲的,那贺氏又素来歹毒狠辣,难免她不会想着倚仗着父亲的宠爱东山再起。”
    谢潮荣明白女儿话中意思,也当即承诺道:“为父心里只有你母亲一人,纵使那贺氏回府,为父也不会给她任何掀起风浪的机会。如今三房是你在管事,往后也不必多给她脸面,只当她是一个普通姨娘待便好。一应吃穿用度,也不必再如从前那般。”
    这样一说,谢繁华倒是笑了:“那女儿知道怎么做了。”
    谢潮荣刚刚说要去书房,并非是逃避,而是确实有重要的事情,又跟妻子女儿说了几句话,便转身走开了。
    见丈夫走了,陈氏方才板起脸道:“你做什么要答应让那贺氏回府?她当初差点害惨了你,她该死,没死成也就算了,如今倒是还好端端回来了。”
    谢繁华说:“娘,那贺氏向来不是省油的灯,这女儿知道。当初父亲只是打发她到庄子上去,女儿了解她,她这个人十分好强,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,便是迟早会再使劲折腾的。就算如今没有姑姑,往后她也会寻个其它由头回来的。她心里肯定也是在赌着的,赌着父亲跟她的那点情分,如今见着父亲应了她回府的事情,她必然认为父亲心里面还是在乎她的,往后还会闹腾。”
    陈氏心里酸酸的:“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,你父亲心里多少是念着情的,有的时候我就在想,或许我才是多余的那个。当初你父亲要是不去扬州散心,便也就遇不到我,或许如今的靖边侯夫人,就是贺氏了。想来她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吧,所以才诸多不甘心,觉得是我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。”
    “缘分这样的事情,谁也说不好,就算当初没有娘的出现,或许也还有旁人呢。”谢繁华劝慰着母亲道,“娘,您这一生已经过了半辈子了,也不能总将一颗心都挂在旁人身上,你要是找些事情做做,就不会觉得寂寞了。”
    陈氏蔫蔫耷拉着脑袋:“除了诵经念佛,为你们祈福,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些什么了。”
    谢繁华拉住自己母亲的手说:“娘也该是时候管着家了,如今这三房的各种进项都掌握在女儿手里,可女儿将来总归要出去的。母亲该学着自己保护自己才行,女儿就算有心护你一辈子,可有的时候难免不心有余力不足。”
    想着贺氏从前那嚣张狠戾的模样,陈氏恨得牙咬得咯咯响,便道:“那打明儿开始,枣儿便叫那些婆子来给我回话。”说着又叹息起来,“也不知道朝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,你爹爹近日来似乎都忙得很,有的时候都不回后院歇着,我派人去前院打听了,你父亲常常就和衣在外书房睡着了。”
    谢繁华见母亲重要有些想得开了,便又说:“娘想得开便好,也不必等到明日了,女儿这就去拿了账本来给娘瞧瞧。”
    第二日一早,谢繁华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,老太太问起了贺氏的事情。
    谢繁华笑着道:“怎么说贺姨娘也是爹爹的人,虽然她当初存了心思陷害枣儿,可好在枣儿有贵人相助,无多大事情。如今她也遭了罪,姑姑跟广宁伯府的人都想着要贺姨娘回来,枣儿也不想爹爹为难。”
    老太太拍了拍谢繁华的手,笑着说:“难为你有颗玲珑心,倒是没为难你父亲。”
    趁着机会,谢繁华又道:“其实我娘也是这样想的,她也心疼父亲,体谅着父亲。父亲日日为着朝廷的事情操劳,我娘也是瞧在眼里的,娘也改变了很多。祖母,枣儿说句实话,我娘也是很想讨您欢心的,只是她似乎有些怕了那贺氏,总觉得胆子小了些。”
    谢老太太说:“是她自己立不起来,贺氏不过一个姨娘,她有什么好怕的?我也不指望她能够如你大伯母那般,她但凡是能够主点事的,我也不会待她那般。如今咱们谢家,老侯爷老了,你两位伯伯又去的早,你大哥哥在朝廷尚未站得住脚跟,老二又是个不爱念书的,所有的担子都在你父亲肩上,偏你娘还是个拎不清的,怕是得给三郎扯后腿。”
    纵使老太太这番话说得难听,可谢繁华不得不承认,自己娘确实是软弱了些。只是人这性子,天生如此,要是一时想改了怕是不容易。就如自己上辈子一般,性子多少也是如母亲这般的,后来重活一回,看透了许多事情,才变了许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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