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漆漆的药汁依旧一碗一碗端进来,却没有再被一碗碗倒进花盆里。
    然而没几日,那株万年青的叶子端还是有些微微发了黄。
    这屋子里满是药味,就连植物都受不了吧。
    叶葵老老实实将一碗碗苦涩的药汁尽数喝了下去,但病情非但没有好转,反而似乎更加严重了些。她仍旧躺在床榻上,胃口也依言不佳。但很快,众人就察觉到了异样。为什么一样的药,池婆都好了,二小姐却还是这幅样子?
    叶老夫人来看了几次,心疼不已,派人又去请了太医来。
    稍一把脉,王太医的脸色霎时惨白。
    叶老夫人瞧着不对,急急问:“可是有什么不妥?”
    王太医似不敢说,微微摇头又将叶葵细细检查了一遍,才道:“老夫人,让人悄悄将二小姐的药渣拿过来吧。”
    听到王太医要看药渣,叶老夫人怔了下,有些恍惚地吩咐阮妈妈:“你悄悄的去。”
    等阮妈妈人一走,叶老夫人便问皱眉问道:“您的意思是那药有问题?”
    “现在还不能下定论。”王太医抚着花白的胡子,眼神有些飘忽。
    叶老夫人沉下了脸。
    听着两人的对话,叶葵苍白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个笑,转瞬即逝。
    一旁服侍着的燕草忐忑不已,觑了叶葵一眼,见她对自己眨眼,这才略微安下心来。
    “身子可还难受得厉害?”叶老夫人眉头渐渐舒展,只眼中郁色还是浓重,看向叶葵关切地问道。
    叶葵嗓子哑得厉害,只强笑着点点头。
    叶老夫人不由得摇摇头,叹了一口气。
    这孩子怎么会跟阿薇那么相像,不论遇上了什么事都忍着不说。想到这,她心里不禁跟针扎一般难受,若不是这样,恐怕阿薇当初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出事。也是她未曾将那些异状放在心上的错……
    叶老夫人的眉眼顿时冷了下来。
    她出身将门,自有一番冷肃之气。
    王太医额间有细细的汗水渗出来,突然不想继续留下去。他再过几年便能从宫里退出来,若是如今蹚进了叶家的浑水里,可是大不妙的事情!
    他常年在这些勋贵之家走动,自然知道那些暗地里的龌龊。
    叶家的事情他虽然不是十分清楚,但多少也有些知道。
    这二小姐不是如今的二夫人所出,又是乡下长大的,今年才刚刚回府,根基别说浅薄了,根本就是一丁点也没有。但她身为叶崇文的嫡长女,又要护着胞弟,自然就成为了二夫人的眼中钉。
    虽然贺氏夫人在外边的名声一直不错,可是在看惯了这些事的王太医看来,再好再贤良的女子一旦做了后母,那也绝不可能将前头那位生的孩子当成自己的来教养!
    就好比当今的皇后娘娘……
    想到皇后,王太医急忙收敛心神,不敢继续想下去。
    他悄悄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,状若无事地看了眼门口。
    知道的事情越多,好好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少,他果然要好生想个法子早些养老才是!
    “王太医,药渣取来了。”阮妈妈托着一方帕子进来,等到王太医接过去后,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来,“药方也取来了。”
    那方子原本就是王太医开的,此刻见阮妈妈竟然拿了药方出来,他不由得有些不悦。
    难道是说他开的方子有误?
    王太医淡淡“嗯”了声,并没有伸手去接药方,而是细细翻拣起白帕上的药渣来。
    药渣还是湿润的,看来是直接从药罐里给倒出来的。
    王太医仔仔细细看着,突然眼睛一瞪。
    两指捏着几根黑乎乎的东西送到眼前,王太医倒吸一口凉气。
    ——竟然是及己。
    已经在汤剂中沸腾了许久,一堆药颜色样子都混在了一起,看起来极为相似,但他绝没有看错!
    有人将方子里的细辛换成了及己!
    王太医的手不由自主地微颤了下,他急忙低下头继续翻找起来。
    竟然有这么多!
    他额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,大冬天的竟然生生被吓出了一声冷汗来。
    这般大剂量的用下去,这府中有人要将二小姐置于死地啊!
    叶葵静静躺着,嘴角含笑。
    “王太医!”叶老夫人见他样子不对头,急忙出声喝问。
    王太医回过神来,却知道要想将自己择干净了,他只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清楚。不论是坏了谁的“好事”,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出了内宅来寻他的晦气才是!
    “有人换了药。”他没有迟疑,深吸一口气,吐出这句话来。
    这下子,屋子里剩余的几人除了叶葵外,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    屋子里埋着地龙,又因为叶葵怕冷,特意点了火盆,可那股子寒意仍旧是不停地从脚底下蔓延上来。
    阮妈妈更是慌了神,她打小跟着叶老夫人,素日最是清楚其的性子,知道这事绝不会轻易了结。何况,就算老祖宗再不喜欢萧云娘生下的女儿,这到底也是她的曾孙女,她怎么可能放任旁人随意加害叶葵!
    这下子可真真是糟糕了!
    一个两个若是都发了火,这叶府怕是要翻了天了。
    而且……
    阮妈妈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想,这府里有谁会将二小姐的药给换了,又有几个人能不动声色地换了药?
    叶老夫人此时心里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件事,这药既然喝不得,但叶葵却仍旧喝了这么多日子,也不知道是不是彻底伤了底子!叶老夫人将换药的事情撇到一边去,沉声问道:“这药现在停了,可行?还是需要解药?”
    听到换药的那一刻,叶老夫人心里就明白这药定然是有毒的。
    王太医自然也知道叶老夫人心里明白,当下也不隐瞒,和盘托出道:“这药并非猛烈之物,只二小姐喝了多日,到底有些影响,等我重新开了方子服上几日,便无事了。”
    叶葵适时开口,眉眼间尽是惶恐,“祖母,我这些日子总觉得喘不上气来,难道是……”
    声音喑哑,满是恐惧。
    叶老夫人听得心酸,好言劝慰:“莫怕,祖母在这呢。”口中闻声说着,叶老夫人的心里却已是掀起了惊天骇浪,是谁!到底是谁竟然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?
    她心里首当其冲怀疑的自然也是贺氏。
    但是她隐隐又觉得贺氏再蠢笨也不该使这些手段!叶葵不过是个女儿,将来出门也是带着萧云娘的嫁妆走,府里不过再给添些银子,那也是公中的,她何必如此?
    叶葵眼睛微眯,看着叶老夫人脸上神色变幻,心里有些不忍。
    说起来这家里有谁是真心对她好的,恐怕也就只有叶老夫人一个人了吧?
    只是这一次,她却不得不利用这送到眼前来的机会。
    趁着她病得晕沉沉,在她的药里下手脚,真是好快的反应。在府里,任何一点机会都不会被有心人放过。她自然也要趁机而行。就算不是贺氏下的手又如何,只要让叶老夫人知道这府里有人想要她死就够了!
    很快叶崇文也会得到这个消息。
    就算直到最后也依然什么都没有查出来,但是众人心中都已经有了猜忌,以后的路就会顺畅许多。
    也是事情真的不凑巧,池婆虽然说她只是装病,但是她依旧能从池婆憔悴的脸色上看出她的确是病了一场。不过池婆老辣,没在床上休息几日就发现了不对。
    那个碧如……
    叶葵微微抿嘴,有一种自己从进府的那一日就开始被人盯上了的感觉。
    不是贺氏,又会是谁?
    只不过这一次,逃的了谁,都逃不了绿枝了。
    就算她什么都没有做,但是经手了叶葵的药,她就难逃其咎!
    果然,叶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手,神态温柔,说出的话却是令人遍体生寒,“阮妈妈,去将那个煎药的丫鬟拉到后头好好盘问盘问。”
    阮妈妈跟在叶老夫人身边多年,这种事做得不算少,当下便明白了叶老夫人的真正意思,躬身出了门。
    叶葵佯作惊惶:“祖母,绿枝犯了什么错?”
    该强势的时候便该强势,该装弱的时候她自然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柔弱一面。
    叶老夫人的语气果然愈加温柔,“没什么事,我不过是让阮妈妈去问一问都有谁碰过你的药罢了。”
    “老夫人,方子已经开好,这药……”王太医唰唰几笔开好了药方,却有些迟疑起来。
    叶老夫人沉吟,“方子留下,我自会让人去抓。你就先回去吧。”
    王太医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,匆匆忙忙便走了。
    叶老夫人又陪着叶葵细细说了一会闲话,嘱咐她好生休息后,便也起身离去。
    “二小姐,绿枝她真的……”燕草将人送出了门,眼巴巴看着她问道。
    叶葵想起自己让燕草将绿枝支开,让池婆去药罐里添了一大把药的事,不由得轻笑起来:“若是她没做,哪个还能冤枉她不成?”
    心里却在冷笑。
    一女不侍二夫,一仆自然也不能有二主!
    原本她还想留着绿枝看一看情况,但她如今身边没有得用的人,根本分不出功夫来盯着绿枝几个,倒不如干脆就将她推出去,杀鸡儆猴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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