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朱公主斜睨她一眼,嗔道:“散什么财,你当我是散财童子呢。不过你想着你来年便要出阁,我这正好又有不少料子闲着,倒不如你挑了喜欢的去做了衣裳。”
    大越人嫁女,女方娘家是要备四季衣裳的。有银子的人家,自然是恨不得将新娘子的衣裳备到寿终正寝才好,没银子的人家自然是不会这般做,可也会尽力将东西准备得齐全妥当求个体面。又加之衣裳如今做了,将来也不知是否合穿,式样款式花色都是值得挑剔的东西,所以通常只备头两年的衣裳,后头的就全部折成料子塞在嫁妆箱笼里带过去。
    所以流朱公主自然也不例外,她又极得承祯帝喜爱,那上等的衣料更是不要银子般一箱箱抬过来。
    因此,她这般一说,叶葵也就并不同她客气。总归是搁着也搁着,左右她是穿不完的,何必压在箱底生霉。
    “那我便不客气了,三婶。”叶葵笑了笑,道。
    流朱公主身旁的丫鬟立刻有眼力见地弯腰俯身,将料子逐一取出来给叶葵瞧。
    均是最上等的料子,柔软舒适,花色繁多,果真叫人眼花缭乱。
    “若是喜欢便尽管挑了去,有好些可都是外头寻常见不着的。喏,那块料子我可记得是从东洋带回来的,少见的很。”流朱公主伸出白皙纤长的手,手指搭在了一块绯色的料子上。绯色的底,上头有着密密麻麻的细碎花朵。细碎的小花盘旋聚集又成了大朵的不知名花朵,看得人心神荡漾。
    那花不是绣上去的,倒像是直接染出来的。能染出这样的花色来,的确是十分少见。
    叶葵将其从流朱公主手中接过,轻声赞叹:“果真是好东西!”
    流朱公主面上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,笑道:“你的婚事如今仍要贺氏操持,就算她不折腾也绝不会用心的,这些东西索性便由我帮着办了吧。”
    “好倒是好,只怕三叔舍不得你累着。”叶葵故意叹了一口气,将手中的料子搁到了一旁。
    流朱公主佯装恼怒,蓦地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,道:“油嘴滑舌的小蹄子,看我不撕了你的脸!”
    她手下根本没有用劲,说话时的语气更是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,叶葵当然不会为此生气,亦笑着道:“好了好了,三婶你这莫不是舍不得料子了吧?”
    “哼!我还真就是舍不得了!”流朱公主收回手,挑眉看着她道。
    叶葵笑嘻嘻的,伸手接过那丫鬟手中捧着的料子细细观摩,口中道:“如今可便是舍不得那也晚了,这些个料子可都是我的了,你可别想要回去。”
    两人嬉闹着挑选料子,一派其乐融融。
    等到料子挑选完毕,已是到了午膳时分。叶葵自然是老实不客气地留下同流朱公主一道用饭。少顷饭毕,秦桑突然来道,玉溪姑姑今日下午要入宫去见裴贵妃,原先的课程便取消了。
    流朱公主在一旁闻言,大赞道:“这可是好事!玉溪那人我原是知道的,别看平时总是一张笑脸,可其实不过就是只笑面虎,下手比谁都要来得狠。”
    “三婶对她很熟?”叶葵不由好奇地问道。
    流朱公主蹙眉,口气有些不悦:“熟倒算不上,但她与我同在宫中,有些事自然瞒不过我的耳朵。况且我跟贵妃娘娘亲如母女,更是同她打了不少交道。总而言之,我极不喜她。”
    叶葵小口喝着茶,闻言道:“贵妃娘娘说,等到我出阁,玉溪姑姑便也跟着我一道去裴家。”
    “什么?”流朱公主不由诧异地惊呼出声,“去裴家?可按年纪玉溪姑姑可还有好几十年才到出宫的年纪。若是要提前放出来,自是要皇后答应。莫非……”
    流朱公主后面的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,但叶葵已是听明白了。
    裴贵妃有能力也有把握让皇后非答应不可,所以她才会说得那般随意。可见其如今在宫中的地位是如何尊崇。自她入宫开始,除了早些年无子嗣憋闷些外,竟是连一点波折也无的样子。
    可内里究竟如何,谁又能知道。
    她能荣宠这么多年亦不衰,自然也有其过人之处。
    也正是因为如此,叶葵要嫁入裴家的事叫叶家许多人都眼红不已。何况裴长歌乃少年英才,凤城中想要嫁给他的姑娘恐怕能从南城排到最北端的长安巷去!
    这事不止杨氏眼红心动,日日怨愤。贺氏跟叶明珠又何尝不是如此。
    叶明珠此刻便正在贺氏面前小心服侍,拿着半圆形的犀角梳子往贺氏新梳好的发上插,口中小心奉承道:“母亲,您这几日的面色可好了不少呢,瞧着容光焕发的。”
    “是吗?”贺氏却似乎并不领情,看着镜子里的叶明珠道,“你可好些日子除了晨昏定省外特地上我这来了,说吧,今日来是为了什么?”
    叶明珠被她毫不留情面地戳破了心思,脸色不由有些讪讪然,道:“并无什么事。”
    贺氏冷哼一声,道:“在我面前你还藏着掖着做什么,有事便说!”
    “只是……只是想着母亲要筹备二姐的婚事,怕您累着了,特地来瞧瞧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不曾。”叶明珠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悠着,口中道。
    贺氏显然不信,直截了当地道:“你是想着要看我如何坏了这事吧?”
    被她养大的孩子,她还能不知叶明珠的性子?贺氏用一种极为不屑的眼神盯着叶明珠看了一会,才假意担心地道:“三丫头,这事母亲怕是也没法子了。皇上下了旨,咱们又还能如何?”
    叶明珠急道:“可难道就这般便宜了她?”
    “唉,不这般又能哪样?”贺氏怅然地道,似乎已是想遍了办法,却全无进展一般。
    叶明珠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焦躁,道:“母亲,这可叫人如何甘心?!”
    贺氏苦笑,“不甘心又能如何?总归是要甘心的。”
    “女儿……女儿可真是放不下……”叶明珠讷讷道。
    贺氏突然拉住了她的手,轻轻抚摸着,声音亦放缓了道:“随她去吧,等忙完这一阵,我也该为你筹划一番了。你虽然并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,可你自小便养在我身边,同亲生的孩子并没有区别。母亲定会为你择一门好亲事的。”
    叶明珠乍然闻听此言,不由愣住。
    等回过神,却是立刻便欣喜地笑了起来,道:“母亲说得可是真的?”
    贺氏慈爱地笑着:“自然是真的,母亲还能诓你不成?”可是说完,她蓦地又道,“只是你的身份众人皆知,到底比不得葵丫头那般……这事自然也就……”
    贺氏口中的话突然有些意味深长起来。
    “母亲的意思是?”话说到这,叶明珠也终于觉察到了不对的地方。她先前被这天降般的消息给震住了,全然忘记了以贺氏的性子哪里会做对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?何况贺氏的话说得好听,什么犹如亲生一般,可事实上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,她自己岂会不知?贺氏虽然对待家中庶出子女似乎都跟嫡出的一视同仁,可其实她分明是打从心眼里就瞧不起庶出的孩子。
    所以如今她突然这般提起这般叫人心动的话,定然是有所目的。何况她又故意说了不容易的事,这事自然不会同她口中说的那般爽快。
    果然不出她所料,贺氏抚着她的手,轻声道:“你是母亲的好女儿,怎会不懂母亲的意思?人常说女儿是做娘的贴身小棉袄,最是知心,如今你可不就是我的那件暖心小棉袄吗?”
    叶明珠身子一僵,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,贺氏简直就是在百般用好话蒙她!
    可这越蒙,她似乎却越是清醒。
    “母亲的意思是想让我去……”
    “停!”叶明珠的话还未说完,便已经被贺氏给断然打断了。她松开了叶明珠的手,仍旧笑着道:“心知便可,不必说出来。你的婚事母亲会留意,只要你乖乖听话,事情想必很快就会有着落的。”
    叶明珠骇然。
    贺氏这是咬准了她一定会去做,所以才摆出这幅姿态来。
    可事实上,她的确会去,不必深想,她就会去。贺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,叶葵的婚事她其实并非不想动手脚,只是难以行动罢了。如今她的婚事又掌握在贺氏手中,贺氏便索性用了这样的理由来要挟她。
    要想让她为自己择一门好亲事,便先将叶葵的事给想法子解决了。
    可这样的事,她又哪里有什么能力能解决?
    何况,叶葵又是那样的人,真出了差池,那人可是不会顾念一丝姐妹情分的!她不由想起狼蚁咬后的酸痛来,又想起了叶明烟缺失了的那只胳膊,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。
    然而,贺氏笑眯眯地看着她,她只能咬着牙道:“母亲只管放心便是!女儿定然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!”
    说完这句话,屋子里的气氛陡然间变得不同。叶明珠觉得自己再也呆不下去,告退而去。
    人走后,梳着妇人头的翡翠打起帘子进来伺候贺氏,轻声问道:“夫人,这事本不需要三小姐,怎地……”
    贺氏厉声打断了她的话,“你懂什么!她不过是用来吸引那臭丫头的注意用的,真的要成事若是靠她,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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