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时将尽,太阳偏西。
    菜市口刑场这边,局势依然僵持,但比之前却又更加的凶险。
    随着李凌喊出要再验犯人正身,张秋是彻底着了慌了,便果断下令冲上去先把萧承志他们给拿下了,再控制犯人。
    可就在众兵卒将要行动时,李凌和孙璧便在几十个护卫的扈从下,果断从酒楼奔出,朝着行刑台就冲了过去。这是打算与上方的萧承志他们汇合,死守这些犯人了。
    李凌此时自然算不得什么,但有孙璧在旁,却终究是让众兵丁投鼠忌器,哪怕张秋连连下令,也没人真敢下手阻拦,最多就是稍微往上拥挤一下,但只要他们用力一挤,那些兵卒还是乖乖退让。
    于是,片刻后,他们几个就上了高台,与萧承志二人一起挡在了众犯人的身前,与刑部众人形成了对峙。而以双方这一场对峙为核心,四周则扩散出去了数万百姓,虽然这些百姓不敢真个做些什么,但光是他们所造成的声浪增援,却已经足以让刑部众人完全处于被动了。
    一个多时辰的对峙就这么过去,到了这一步,大家都已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能做主了,消息已然扩散,朝廷很快就会派人处置,所以到底是个什么结果,就看朝中君臣的态度了。
    张秋这时却是已经绝望,这一场闹下来,自己是彻底完了。哪怕最后事情没被深查,刑部的问题没被挖出来,自己也好不了,刑场被扰乱,该杀的人杀不了,丢人现眼地在几万百姓的注视下站上这么久却无力改变,光这一条,就足以让他声名扫地,甚至丢官了。
    所以时间越是往后,他的心就越是下沉,最后,甚至连站都站不住,只能坐回到椅子上,等着皇宫那边传来消息。
    刚过申时,数骑快马如飞而来,当先的一名绿袍官员远远地就扯开了喉咙大叫起来:“陛下有旨意,所有人通通让路!”随着他们奔近了,百姓们迅速就朝两边分开,放这些骑士跑到刑场之内。
    这位在一眼扫过对峙的双方后,也有些发怔。好在也没愣太久,他就又回过神来,赶紧拿出旨意宣读起来:“陛下有旨,令皇七子孙璧、刑部侍郎张秋、萧承志、李凌等人速速入宫,奏明一切。其他人等,就地看管,押送前往,听候陛下调问!”
    简单的一句旨意,却已足以压服全场,无论官吏兵丁还是百姓,这时都跪伏一地,高声称遵旨,然后一个个又都带着些迷茫忐忑,从台上下来。
    这时,又一支禁军队伍缓缓而来,足有三千之众,果断就把现场相关人等都给包围了起来,半押送,半护送地,把他们带往皇宫。
    至于周围百姓,倒是没人搭理他们,只在一阵骚乱后,分出一小部分来,壮着胆子跟随在队伍身后,也朝皇城方向而去,其他人则只能各自散去,回家跟人吹牛,说自己今日所见了。
    直到天色都快擦黑了,李凌他们才来到皇宫之前,这是他时隔多年后再到这儿,不觉心下感慨,谁能想到,再见皇帝,居然会是这么个奇怪的场面呢。
    孙璧倒是显得颇为从容,身为皇子,在守孝回来后,他每过几日总是要入宫请安的,对皇宫自然早就熟悉了,没什么感觉,萧承志也是一样的坦然,因为他现在身上还背着禁军的官职,半月一次得在宫里值守呢
    可除了他们和几名刑部官员之外,其他人却都麻了爪,尤其是那些犯人,那完全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来到巍峨的皇宫前,被喝令站住后,不少人更是直接跪伏在地,连头都不敢抬了。
    只稍等片刻,才有内侍出来宣他们几个进去,然后在一座偏殿里,见到了神色不善的皇帝,还有诸多面色复杂的臣子。
    “微臣拜见陛下……”李凌按照礼制参见皇帝,顺便还在下拜时偷眼扫了眼高高在上的皇帝模样,却发现几年不见,孙雍要比当初苍老了许多。
    这苍老的表现不光是在面上多了些老人斑,更在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上。原来的皇帝,虽然年纪也已不小,但总给人一种精神奕奕的感觉,可现在,再见,却只觉着多了些暮气,目光也变得深邃而疲惫,再无以往的锐利之感。
    李凌心下暗叹,终究是岁月不饶人啊,哪怕你是天子,是天下之主,有些东西还是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。
    “孙璧、萧承志、李凌……你等可知罪吗?”皇帝没有让他们平身,而是突然抛出了这么个问题来。
    三人迅速偏头,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——要说他们三个的胆子确实够大,到了皇帝跟前,居然还敢作此交流——然后才由孙璧开口:“父皇,儿臣几个只是一心为朝廷,为百姓主持公道,虽有些过于鲁莽,但绝不算做错了事!”
    “哼,到了这时候,居然还敢大言炎炎地说自己不曾有错,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!朕来问你们,秋决大事,关系到王法森严,朝廷威严,你们无故捣乱,是不把王法,不把朝廷放在眼里,要做一个无君无父的逆臣乱子吗?”皇帝一拍御案大声质问。
    孙璧虽然依旧跪地低头,但腰杆却是挺直了的,闻言当即道:“父皇容禀,儿臣等之所以不顾一切阻止秋决行刑,并非想要挑衅王法国法,恰恰相反,我等是为了守护王法之尊严啊。”
    “陛下,臣等所以冒死做出如此狂孛之举,实在是被逼无奈,非如此,不能救无辜于水火,非如此,不能让那些为祸苍生,残害无辜之人露出真面目!”李凌突然开口,说话间,还猛然抬头,没有半点畏惧地与皇帝目光相对。
    他这一番反应把周围那些臣子都给唬了一跳,陆缜更是感到咯噔一下,生怕他触怒了皇帝,话没说完,就把自己给搭了进去。
    结果倒是白担心了,因为皇帝也没有怪罪的意思,目光只在李凌身上随意扫视:“李凌……朕要是记得不错,你乃扬州知府,怎么就突然跑到京城来了?地方官擅离职守,本就是大过,你作何解释?”
    “回陛下,臣非擅离职守,而是遵照朝廷之命来京城述职的。”李凌未见丝毫慌乱,平静解释,“只因吏部那边多有忙碌,这才让臣在京城多待了些时候,又恰逢其事,才因一时意气,不得已行此狂孛之举,还望陛下明鉴。”
    对于这个解释,皇帝倒也能够接受,不作深究,只盯着他道:“你刚才说什么?此事有人为祸苍生,残害无辜?你是指刑部吗?”
    “正是!”李凌都不带半点犹豫的,便即点头应道。
    “荒谬!刑部乃我大越司法衙门,最是讲究公正守法,岂会干出这等事情来?你可不要随口胡说,欺瞒于朕!”
    “臣不敢,臣之所言句句属实,还有相关证据可查。”李凌当即整理了一下情绪道,“此事源头就在一个叫褚十五的犯人身上……”
    他胆子也确实够大,居然就当了皇帝的面,侃侃而谈,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点点都道了出来。当然,也有所隐瞒,比如把对刑部的袭击一事给隐了去……这些事情细细道来,无论皇帝,还是周围那些朝臣,都听得目瞪口呆,没想到京城洛阳,天子脚下,竟真会出现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。
    “陛下,若臣所查非虚,那只怕刑部此番秋决的数十人中,有一半乃是替死无辜,要是任由他们胡作非为,则国法何存,人心何安?到那时,我大越岂不彻底乱套,贫穷者无过亦死,有权有势者却能胡作非为,视律法如无物,黑白颠倒,纲纪错乱……”
    “够了!”皇帝一声怒吼,终于是打断了李凌的滔滔不绝。而他此时的脸色,要比之前刚知此事时还要难看数倍,身子都因愤怒而颤抖,然后把目光扫向孙璘:“永王,李凌所奏可是真的吗?”
    永王赶紧上前两步,跪倒叫起屈来:“父皇,儿臣……我刑部上下冤枉啊……儿臣不知李凌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流言,反正事实绝非如他所言。自得父皇看重入主刑部以来,儿臣虽不敢称尽心竭力,却也不曾有丝毫马虎,刑部诸事皆关系我大越王法,朝廷威严,岂敢如此知法犯法,胡作非为,还望父皇还儿臣一个清白啊……”说着再抬头时,他脸上都满是泪痕,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。
    李凌在旁边看了,嘴角便是轻轻一撇,想不到这永王还是个演员呢,当真是声情并茂,放后世妥妥就是个影帝啊。
    但他也不见慌乱的,当即也大声说道:“陛下名查,臣等所言也句句属实!而且,口说无凭,臣还有证据!”
    “哦?什么证据,是你刚刚提到的褚家人,还是那什么刑部的知情者啊?”皇帝略略眯起了眼睛来,看着他问道。
    “都不是,而是那些待决的人犯!”李凌倏然抬头,毫不犹豫地说道,“他们到底是否为无辜百姓,陛下只要前往一查,便可知真假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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