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油灯下,聂伤打量着木盘里的璀璨明珠,对仲柏道:“这是那野民须獭送来的?”
    仲柏笑道:“正是。须獭回到家中取了藏起来的蚌珠,又连夜给国主送来了。还说,他只有这些中珠了,此去大泽,一定寻些大珠、巨珠回来献给国主。”
    聂伤把木盘推到一边,不悦道:“我不需要这些东西。告诉过他,速去蜃龙岛探查,不要在蚌珠上浪费时间!”
    “是。”
    仲柏躬身应了,又笑道:“国主,下臣以为,那须獭有一点说的没错。宿国有串珠人,不如让人把此珠制成饰品,送给候妇吧。”
    他偷看着聂伤的脸色,试探着道:“候妇镇守国内也是辛劳,国主不能对她没有表示吧?候妇毕竟是女人,看到国主送她珠饰,一定会很高兴的。”
    聂伤伸手抓起一把珠子捻了捻,沉思了一会,摇头道:“不用了!女秧不会喜欢的。”
    “额……啊!”
    仲柏一个大张嘴,没想这位国主是个如此不懂情趣的直男,连基本的讨好女人的手段都不知道。
    却见聂伤把手里的珠子扔到盘里,又道:“这些珠子太小了,送给秧反而让她以为我小气。”
    “要送就送最大,最好的!”
    他一拍矮几,大声叫道:“你去对须獭说,他的意见我同意了,让他在探路的同时,顺手捞些大珠、巨珠来。我要给我小老婆……咳,我要给候妇做条项链!”
    “?!”
    仲柏半天才回过神来,脸皮抽搐着笑道:“小臣,晓得了。”
    “还有什么是那婆娘喜欢的呢?”
    聂伤用手指敲着几面,细想了一会,又一拍矮几,道:“把这些珠子都给秧拿回去,另外再多寻些小珠来一同给她。告诉她,把蚌珠磨成粉,用来涂面,可以养肌肤,美容颜!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仲柏更是无语,还以为是直男呢,结果是个舔狗。
    “对了,还有!”
    就听聂伤又道:“象拔还有吗?也给秧送一条回去。”
    仲柏擦了擦额头,道:“四头死象的象拔已经被几位贵人分了,不过还有一头重伤之象,快要不行了。小臣这就去割它的象拔。”
    “哎哎,不要!”
    聂伤急忙叫住他,呵斥道:“什么重伤象?刚才大黑牛还来找过我,说那头腹伤之象已经救回来了!你不怕被大黑牛打,就尽管去割。”
    仲柏忙道:“听说司戎和公吴子分到的象拔还没有食用,小臣去……”
    “嗨,算了!”
    聂伤一摆手,不耐烦道:“象拔不要了。那玩意满是鼻涕,想想就恶心,我就不知道哪里好吃了。你去找须獭吧。”
    打发走了仲柏,聂伤坐回灯下,看着地图和竹简沉思着,双眉紧锁,口中喃喃道:“宿国这块地盘,吃到嘴里却咽不下啊。”
    宿国的领土是一片平原,无险可守,又三面邻五国,国际形式复杂,防守难度极大。
    原先宿国人运用他们高超的水战技术,在水泊河道间快速来往,凭水而守,可以轻松保住他们的国土。
    斗耆国人却没有操舟的本事。一群旱鸭子,宿人的地理优势到他们这里就是劣势了,密布的水网使陆军和战车机动困难,还有漫长的边境需要守卫。
    要守住这么一大片国土,必须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行,规模大概是现在斗耆国国防军费的好几倍,非把斗耆国拖垮了不可。
    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仿照宿国人建立水军,可这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情。
    建水军只能依靠擅水的宿国人,可是宿人新附,不能重用。水军少了不顶用,多了又有失控的风险。只能慢慢等宿人完全融入斗耆国之后,才能大建水军,想要形成战斗力,恐怕得好几年之后了。
    战斗结束之后,聂伤根据宿国俘虏中提供的信息,认真分析了一下周边的局势。
    发现宿国背靠巨野泽,被诸国环绕,这些方国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,越来越觉得此处不是久留之地。
    斗耆国要想彻底吞下这块地盘,不但会面临经济和军事上的巨大压力,还会使本国的力量暴露在众多方国眼前,一定会刺激到这些国家。周边诸国很有可能会对他发起进攻,毕竟谁也不想自己身边出现这么强大的一个势力。
    斗耆国目前守不住那么大的国土,其实也没必要守。因为国内根本就不缺地,缺的是人!斗耆国内有的是荒地给人开垦,完全没必要再在这里另辟新领地。
    所以,目前最好的选择,就是撤军。将人口都撤回国内,只在宿国境内驻守一支军队,保住运送铜矿石的水道就行。
    可是,撤军的话,也有一些困难。
    首先是将士的情绪问题。
    宿国的土地比斗耆国要肥沃,这里全是平地,灌溉异常方便,斗耆国国内的土地绝对比不上此处。
    众军士都想在宿国这里分到一份领土,而且战前聂伤为了激励士气,也是他自己考虑不周,当众许诺过,要给士卒分封宿国土地。
    现在全军上下都兴冲冲的等着封地呢,敢说一声撤军,军队非原地反了不可!底层的国民只关心眼前利益,可不会有什么远见。
    还有另外一件担忧之事,留守此处的军队,能不能守住也是个大问题。
    一支孤军远离国境在外驻守,非常容易出事,被临近国家突然偷袭了,斗耆国都来不及救援。特别是来自水上的攻击,更是防不胜防。
    想要守住的话,又得增兵,并需要大量人口支持守军,人口多了,守军就得更多,岂不是又陷入了高军费的死循环里?
    但是又不能撤军,他们攻略宿国的重要目的就是为了保卫运矿水道,怎么可能撤军?
    撤又不是,留又不是,聂伤踌躇难决,头疼不已。
    其实在出兵前,斗耆国高层就对战后之事做出了决策,能守则守,不能守就留兵驻守,大掠而还。但是谁也没想到,实际操作的困难这么大。
    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,宿国现在的俘虏太多了,是很大的隐患,必须要将大部分俘虏都押运回国内,然后走与不走,再视情况做决定。
    这两天,整个军队都在忙碌押运之事。除了四百主力战兵驻守宿城,东西两边国境各有一只两百人的野人预警之外,其他人全都去押送俘虏了。国内也派出了大量人手前出到大汶河边接应。
    据女秧所报,国境东北一切平静。北方几百里内没有方国,又有黄河阻挡,除了少量野人之外,并无威胁。东部通道之外百里处,铸国和鄣国还在打。
    鄣国当日假做随宿国一起退兵,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。铸国一时放松警惕,守城的国民都散到四处查看家园去了。被鄣国一个突击杀到城下,再次包围了国城。
    这次因为铸国国民没能及时返回,所以国城内守卫之人极少,铸国人已经撑不住了,急派人来斗耆国求救。求救使者泣血哭求,甚至撞柱于女秧面前,求斗耆国再伸一把援手,救他们与危难之中,铸国上下愿以臣国相称。
    坐镇国内的女秧心软了,可是也无兵可调,只能派信使疾行来报聂伤。
    聂伤收到消息,冷漠一笑,然后命人带话回去,斥责了女秧一通,命她不要多管闲事,千万不要动兵。只管对铸国使者说国内无兵,把事情全推到自己这里就行。
    那使者用尽各种手段,得知斗耆国国内的确派不出人了,才抹干眼泪,又急奔宿城而来,听说现在已经在路上了。
    而宿城这边的祝肱,似乎是因为鄣国截断了西边的道路,这几天再没有一个信使过来,他也没有再得到过此本国的消息。
    不过祝肱却很轻松。他还以为鄣国早就撤兵了,铸国安全了,没有急事,所以才没人来送信。于是整日优哉游哉的在大泽里钓鱼,既不管斗耆国之事,也不担心自家事务,一副闲人之态,看的仲柏等人羡慕不已。
    聂伤正愁着,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号哭着,由远及近,很快跑到门口,接着门口的守卫便报道:“铸国使者祝肱,祝髦,求见。”
    “呵呵,从女秧那里赶到了吗?”
    聂伤微微一笑,摆出热情之态叫道:“请铸国贵客进来。”
    门打开了,就见祝肱衣衫不整,红着眼睛,大哭着跑了进来,一下扑倒在聂伤面前,嚎的说不出话来。
    另外一个满身尘土的老者也泪流满面,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,哽咽着对聂伤拜道:“铸、铸国……使者祝髦……祝髦……拜、拜见斗耆国国主!”
    聂伤‘大惊’,一下跪坐起来,双手虚托二人,焦急问道:“二位这是怎么了?到底出了什么事,不要哭了,快快道来!”
    “哇啊啊啊!”
    祝肱嚎啕大哭着,使劲捶着地,悲痛的叫道:“铸国,亡了!”
    “啊!”
    聂伤大吃一惊,一下向后跌倒,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。
    “怎么会这样?怎么可能?”
    他圆睁双眼,不停的喃喃自语,表情怅然若失。
    “哇啊啊啊!”祝肱被他的表演迷惑了,以为碰到了同情者,哭的更加伤心了。
    那老使者祝髦见聂伤的神情真挚,好似万分意外之中带着强烈自责,也立刻信了他,抹了把眼泪,对聂伤道:“铸国被鄣国奸贼灭了!”
    “鄣国那伙狗贼,好**诈!那日,他们和宿国一起撤军了,我等还以为……”
    据他讲述,鄣国的国主为人一向贪婪狡诈,他借口为宿军断后,等宿军撤退后才开始拔营。并在暗中做了准备,将主力战兵和辎兵换了位置,然后让辎兵假扮战兵追着宿军疾行,战兵则护送辎重缓缓返国。
    铸国人见了,断定鄣国军队急着去救援宿国了,全国上下都松懈了下来,众人纷纷出城回到自家领地。
    此时,鄣国‘战兵’已经离境,只有‘辎兵’还在铸国境内,铸国人不以为意。
    结果鄣国‘辎兵’突然掉头,一日一夜间便出现在了国城下,差点就攻破了国城。同时大掠四方,将城外的铸国人统统击破。
    祝髦在围城首日晚上就潜了出来往斗耆国求救,在候妇那里没有求到救兵后,便急往宿国而来。
    谁料,刚出了马山关,就撞到一群铸国难民。从难民口中得知,就在他离开的第二天,铸国国城就被鄣军攻破了,国主和三百贵人全部战死!
    聂伤听的脸上微微发烫,没想到铸国人这么刚烈,竟然让他感到了一丝愧疚,觉的自己很无耻。
    话说他暗中派往鄣国的使者,早就返回了,并带回了鄣国国主的回信:耆鄣分食,互不侵犯!
    鄣国同意了斗耆国人提出的建议,用辎兵晃了宿国人一下后,即刻返回,又用战兵突袭了铸国,一举攻灭铸国!
    这套假动作加回首掏,完全是名将手笔,比斗耆国突袭宿国的招式还要精彩。聂伤听了,也不禁叹服鄣国国主的谋略之深。
    铸国灭亡了,对斗耆国却是一件大好事,这意味着,鄣国不会再来攻打斗耆国的宿地了。
    鄣国国主是一个有谋略的人,聂伤不用担心他会出尔反尔,再来回过头来袭击自己,至少短期内不会。
    因为双方都需要时间来消化战果。鄣国若是在这个关头来攻,那么,双方吃到嘴里的肉,很可能会被他国抢去,彼此都白白劳顿一番。这样的蠢事,聂伤相信以狡诈出名的鄣国国主,一定做不出来。
    斗耆国甚至可以趁机利诱鄣国,和鄣国结盟,使鄣国成为宿地东边的屏障。这个想法很有可能实现,两国现在都担心周边国家会来抢夺自己的胜利果实,结盟对外,对大家都好。
    东边的威胁暂时消除了,那么斗耆国的预想之敌,只有南边几个国家了,他们只要在南线布置军队就可以了。这下,防守的压力就小多了,说不定真能整个吞下宿国地盘。
    聂伤越想心中越喜,差点把喜悦露了出来,忙现出哀色,咬牙说道:“二位贵客请放心,我一定为铸国报仇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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