斗耆军固守一日,打退了莱夷十余次进攻,杀伤近千,自身伤亡只不过数十,可谓大胜。
    对付无甲的莱夷战士,箭矢是最有效的武器。双方伤亡人数之所以相差如此之大,主要就是远程武器上的差距造成的。
    斗耆军占据地利,一拨箭雨覆盖过去,队形密集的莱夷战士便倒下一大片,杀伤效率非常高。
    与之相反,莱夷从下往上仰射,用的又是劣弓和骨石簇羽箭,对身披甲胄又有工事掩护的斗耆军毫无威胁。
    死伤的莱夷大都是弓箭射倒的,而伤亡的斗耆军士兵却是近战造成的。
    聂伤不想自己战士伤亡过多,所以也尽量阻止敌方冲到阵前近身战斗,弓箭放开了射击。
    防守方的箭雨连绵不绝,坡上的莱夷勇士被射的举步维艰。全都缩在盾牌下龟速移动,只有少数能冲到工事前和斗耆军接战,也很快被击败。斗耆军的防守稳若磐石。
    可是,莱夷的信心也没有受到打击,一直在保持进攻压力。
    只要不是傻子,都知道商人军队的箭矢早晚会射光。他们一支野战之军,能携带多少支箭?只要坚持到商人的箭射光,己方这么多人,肯定能一口吞掉这只千把人的商人队伍!
    结果没想到商人的箭矢竟如此之多,射了一天都没有射完。
    已经战到日暮时分,莱夷战士也非常疲惫,只好收兵,待明日再战。
    “呼!总算退了!”
    尤浑长出一口气,坐了下来,边擦汗边说道:“死了这么多人,莱夷的士气却不见低落,我还没见过怎么顽强的夷人。”
    聂伤喝了口水,冷笑道:“他们有盼头,都盼着我军箭射完。”
    尤浑看着插满羽箭的山坡,问道:“我们还有多少箭矢?”
    聂伤头也没回道:“所剩不多了。”
    此次出兵,斗耆军带了一百多匹驮马,运力十分充足,便携带了大量箭矢,足足有四万支之多。
    这批箭矢一路上没有消耗过,全部用到了今天的战斗中,所以才能撑这么久。
    尽管如此,四万支箭还是在一天的战斗中就消耗完了。
    “没箭了吗?”
    尤浑神情很是不悦,埋怨道:“我劝过聂侯,箭要省着用,把莱夷多放过来一些,近战打退他们也可以嘛。为何非要大肆放箭?这下可好,没了箭矢,明天就要苦战了。”
    聂伤喝了口水,说道:“窟山部明天就能到,我相信沮,他一定会来的。”
    “窟山部在外围接应时,我军要快速突围,把箭射光,损坏的武器也都丢弃,正好轻装而走。到了窟山部和莱国再补充。”
    尤浑抓了下脸,回头看了看淤蟹族老弱,低声问道:“那……那些人呢?既然要轻装,总不能带着这些人吧?”
    聂伤笑道:“我之所以轻装,就是要腾出牛马来运输伤兵和老弱。”
    尤浑愕然,无语良久,才认真的问道:“聂侯,全天下,不论商人还是蛮夷,皆认为神和力,才是强势之本。你真的以为仁、义、信的作用,胜过神灵和武力?”
    这个问题涉及商人的主体文化,说的太深的话,流传出去会被商人方国排斥。
    聂伤不想和他多谈,随口应付道:“我当然知道神与力才是根本,可我出身低微,哪有神灵护佑?唯有‘力’而已。为了维持武力,所以不得不用仁、义、信笼络士卒。”
    尤浑表情狐疑的瞅着他,好似不太相信他的话。
    正要追问时,忽听坡上坡下一起哗然。忙起身去看,就见莱夷身后的丛林里,又出现了一支莱夷队伍。
    “是从东南方过来的,一定是窟山部!”
    聂伤大喜,对尤浑笑道:“尤左侍,这就是信义之力!哈哈哈!”
    尤浑却看着那支队伍,皱眉道:“他们不像是来助我的,更像围攻我军的。”
    聂伤仔细看去,就见那莱夷队伍有一千多人,装备要比其他夷人好的多。他们出了林子之后便停了下来,派人到围山的莱夷之中交涉。
    双方在阵前交谈了一会,围山莱夷便调动起来,腾出一块地盘。新来的队伍行了过来,接手了此处位置。
    “聂侯你看,呵呵,但愿他们不是窟山部的,否则我们可就是危险了。”
    尤浑苦笑一声,眼睛一转,又道:“难道他们是想假意助夷,再突袭莱夷别部吗?”
    聂伤观察着那支莱夷队伍,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,说道:“尤左侍猜的没错。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。”
    “你看来人的阵型,表面摆出了欲要攻山的架势,其实兵力却隐隐分为两队,分布左右。林子边上还有一队人留下,看着像辎重队伍,却能守住退路。”
    他越说越自信,一手叉腰一手指点山下,笑道:“其他莱夷现在已经退兵了,正准备吃饭歇息。而这只队伍,却在厉兵备战,呵呵,难道他们打算晚上进攻吗?”
    尤浑听了他的解释,再一看时,也看的分明,捻须笑道:“哈哈,果然如此,窟山部真是来助我的!我有些担心他们的形迹被其他莱夷看出来,坏了大事。”
    聂伤摇头道:“我们先入为主,身在高处才能看出不协之处。莱夷性子粗疏,又正是疲乏松懈时,绝对看不出来。”
    尤浑笑道:“这个沮,真如聂伤所言,是个信义之人,吾当重酬之。唯一不足之处,就是带来的人太少了。”
    聂伤道:“窟山部众首领可能还没下定决心,沮担心我们顶不住,只好先来相助。看窟山部的形状,应该会在晚上发起攻击,我们要尽快做好准备。”
    二人不再多言,立刻回到队伍中,召集军官,下达任务,开始准备突围。
    日落后不久,跟随在沮丧身边的斗耆军使者果然潜上山来,告知了窟山部的计划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后半夜时,山下山上火光黯淡,围山的莱夷都在沉睡时,一行黑影移开鹿柴,从山上悄然而下。
    斗耆军一支火把都没有点,扶老携幼,牵着牲畜,在满是障碍的山坡上摸黑行动。
    他们虽然很小心,但队伍毕竟太大,特别是大群的牲畜,根本就不可能保持安静。
    莱夷又不野人,夜间岗哨也布置了很多,还没走到半坡,就被发现了。
    “啊!山上有人!”
    “商人下山啦!”
    “快起来,商人要跑了!”
    守夜的莱夷大叫起来,把木梆子敲的咣咣响。
    睡觉的莱夷被惊醒了,营地里一下骚动起来,早就安排在山脚警戒的莱夷战士纷纷起身拿起武器,喝呼着组队。
    正当莱夷各部在慌忙备战时,东南方的阵营里突然炸起一阵喊杀声。
    窟山部暴起突袭,把周围莱夷都打蒙了。两侧的莱夷战士被杀的狼狈逃窜,很多莱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,就被逃跑的队伍裹挟着走了。
    就见两股人浪从此处掀起,往两边快速涌去,席卷的范围越来越大,包围圈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。
    与此同时,坡上的斗耆军也点燃了火把,迅速冲下山来,往那道缺口奔去。
    他们跑到了山下,只见火光之中,两面混战在一起,空地中央一小群人迎了上来。
    为首的一个手持铜戈的年轻人伸长脖子在斗耆军中寻找着,口中大叫:“聂侯!聂侯何在?我是沮!”
    聂伤从队伍里跑了过来,站到那人面前,张开双臂,哈哈大笑道:“沮兄,聂伤在这里!”
    说着,便把年轻人抱住,互相在背上狠狠拍了两下。
    二人分开来,那沮也兴奋的看着聂伤,叫道:“我族中争议不下,沮担心聂侯,便和几个相熟友人带兵先来这里。”
    聂伤点点头,长矛一挥,说道:“沮兄情义,聂伤感激不尽。我们一起杀出去!”
    沮笑着叫道:“聂侯先走,我为你们断后。”
    聂伤也不多言,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,招呼队伍加快速度。
    斗耆军的尾巴刚跑出包围圈,窟山部就顶不住了,被反应过来的莱夷推了回来,一时死伤惨重。
    窟山人数太少,沮坚持不住,只能带领剩下的数百人边战边撤。
    可惜他们的军事素质不如斗耆军,在败逃之中做不出交替掩护撤退的动作。只抵抗了一会,就变成了溃败,一大群人争相逃窜。
    聂伤见状,急忙指挥断后精兵驻足列阵。
    窟山部败兵从他们让出的通道逃了过去。
    沮也气喘吁吁的跑到聂伤面前,惭愧的说道:“沮无能,让聂侯失望了。”
    聂伤安慰他道:“你只有千人,焉能挡住六七千人?无妨,沮兄速往林边集结队伍,我在这里先顶一阵。”
    沮拱手一礼,带着亲兵走了。
    斗耆军放窟山部过去,立刻严整队形,几拨箭雨放了过去,将扑到莱夷人群射翻了一大片。
    莱夷战士甚是畏惧商人的箭矢,都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,追击速度被延缓了。
    但是莱夷的人数实在太多了,当面的人潮放慢了前进速度,两边的莱夷却没有中箭,稍一停顿,便从斗耆军的侧面包抄过来。
    斗耆军阵两翼也开始放箭,但是羽箭稀疏,效果不佳。包抄的夷人只是稍微慢了一点,还在继续往他们后方机动。
    聂伤回头看了一眼,见撤退队伍快要到林边了,把剑一举,喝道:“放猪!”
    就听阵后吱吱嗷嗷一阵嘶叫,一大群黑猪被猪倌驱赶着,朝莱夷冲了过去。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正在怒吼的莱夷声音一下降低了许多,莱夷战士都停下了脚步,看着跑过来的猪群发呆。
    对于穷苦的夷人来说,一头猪就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。普通莱夷战士虽然知道这次战斗的目的是为了保卫部落和家人,但是,眼看着这么一大笔财富就在眼前,谁能不动心?
    迎面跑来的黑猪可能有两百多只,数量很多,却也不够这么多人分。按规矩,谁抢到就是谁的,动手慢了可就被人抢走了!
    “哗!”
    一顿之后,莱夷队伍忽然乱了。
    前面的莱夷战士不再理会商人,轰然散开,四处抓捕黑猪。后面的不明情况,都停下脚步一头雾水的四处张望。待看清楚前方之人都在抓猪时,唯恐吃亏,蜂拥上去争抢起来。
    “呵呵,猪够了,不用再驱牛了。”
    聂伤笑了笑,阻止了后面的牛群。把手一挥,断后之军不再交替阻击,全体变阵往树林跑去。
    等他们进入树林之后,沮在留在林边的辎重队伍迅速点着车上的干草。大火又引燃了附近草木,火势越烧越大,彻底封住了林中道路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斗耆军退到了丛林的另一边,进入了一个谷地,这里有一个大村落,生活着千余窟山夷人。
    队伍进入村子时,东方已经出现了一线亮光。
    此村子靠近边境,本就是个壁垒。只是垒墙低矮,规模不大,只能阻挡数百人规模的敌人,抵御不住莱夷大军,也驻不下太多兵马。
    聂伤带人在村外查看了一圈,见周围地势平坦,无险可守,不是个防守的好地方。
    尤浑便劝沮带着村民撤退。
    沮却不同意,解释道,此地乃是和他一起出兵的一位贵族的领地,若是放弃了,会伤了此人之心。
    而且他们几个好友的地盘都在这片谷地里。此处不可守,后面的几个村子便也不能守。要撤的话,就得将所有人都撤走。
    村人留恋土地,拖家带口的撤退,导致房屋和田地被毁,是难以承受的损失,很难说服众人撤离。
    “我们不能撤。”
    沮拿着一根树枝,在地上画着地形,说道:“此处是谷口,只要守住这里,后方的村落就能安定,还可以支援我们。”
    “我父也同意出兵相助聂侯,只是还在和其他贵人争论,但也不会用时太久。我已经派人将此处战事报知与他,最多一天时间,就会有援兵抵达。”
    聂伤点头道:“如此,我们便在此村停下迎敌吧。”
    众军士稍事歇息,便又忙碌起来,和村民一起整顿防务,准备迎战追兵。
    午时刚过,莱夷大军就从树林里涌了出来,将村落围的水泄不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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