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夷大军将村子团团围住,并没有立刻进攻,而是先派了使者过来质问:窟山部为何要背叛同族?
    沮得了聂伤、尤浑的嘱咐,故意拖延时间,便和使者虚与委蛇,东拉西扯绕弯子。
    先是怒斥别部排挤窟山部,逼迫窟山部不得不和商人合作。骂了一通之后,情绪稳定下来,表示愿意和谈。待想清楚了事情的严重性后,又说要出卖商人,只要对面出个好价钱。
    那使者本来是被推出来送死的,是以和沮交谈时唯唯诺诺,战战兢兢,生怕惹恼对方宰了自己。
    原想着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,哪怕按照莱夷的交战规矩,割了使者的耳鼻放回去,他也心满意足了。谁想窟山首领竟然被自己‘说服’了,不禁狂喜。
    莱夷大首领曾答应过他,被砍了的话,会给他的部落一些补偿。要是走了狗屎运,说降了窟山部,好处自然大大滴。
    使者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头目而已,只是因为和沮比较熟悉,才被派了过来,哪里知道商人的阴险?
    此人一听窟山部要出卖商人,便毫不怀疑的相信了,立刻屁颠屁颠的跑回军中,将沮的条件告知了大首领。
    大首领一听,也是惊喜交加。不过他不像使者这么淳朴,越想越心疑,便召来其他首领商议此事,都不确信窟山部的话是真是假。
    真假倒是其次,关键是窟山部的胃口太大,提出的要求让大部分首领都难以接受。首领们争论不休,吵了好长时间,都没能达成一致。
    那使者立功心切,又挺身而出,表示自己愿意帮大伙去和窟山部砍价。
    大首领被烦的不行,便又派他来见沮。
    沮也乐的和此人打嘴仗,一本正经的和对方谈判,每一个细节都要谈的清清楚楚。
    那使者从没被人这么重视过,打起十二分的精神,摆事实讲道理,有理有据的讨价还价,欲要提升自己的人生价值。
    双方大概确定一个方案,使者便回去报告,众首领各有各的利益,自是不会同意,于是再命使者过来砍价。
    谈了两三次之后,已经是深夜了。使者建功在即,精神亢奋,毫不疲倦的要把谈判进行下去,沮也奉陪到底。
    莱夷众首领受不了了,都回去睡觉了,只苦了肩负重任的大首领。谈判越是深入,大首领越相信窟山部是真的要出卖商人,也兴奋难耐,在营中焦急的等候消息,并将自己的意见通过使者传递给对面。
    就这样,双方不停的修改谈判条款,一直谈到第二天下午,眼看要谈妥时,窟山部的主力大军赶到了。
    莱夷大首领并没有惊慌,认为对方是来擒杀商人的。而且窟山部要保住自己谈来的利益,必须要武力支撑,大军赶来合情合理。
    于是双方首领便在阵前相见了,莱夷众人都喜滋滋的等着和对方一起吃掉侵入腹地的商人。
    窟山部这次出面的,不再是沮了,而是他们的族长——一位身材雄壮的白髯老人。
    白髯老人当场撕毁了谈判协议,并将沮痛责一通。还说谈判是沮未经允许私下进行的,做不得数,他要亲自来谈。
    莱夷大首领见自己一晚没睡,殚精竭虑,好不容易快要谈成的协议作废了,顿时心头火起。但还是怀揣希望,憋着怒火询问对方的条件。
    谁想白髯老人狮子大张口,提出的要求比他儿子还有狠几分,而且寸步不让。
    大首领怒不可遏,大骂对方贪婪无耻。双方当场翻脸,各回本阵。
    莱夷众首领回到营中,再一议论时,才反应过来,自己上当了!
    众人皆大怒,都要斩那坏事的使者祭神。可是那厮正好在对面参加谈判,想斩都找不到人。再想杀昨日俘虏的窟山部人出气,结果这些人也在前几次的谈判中被释放了……
    大首领气的眼冒金星,彻底失去了理智,当即率兵出营,对窟山部发起了猛攻。
    此时的窟山部有主力两千,再加上村里的一千人和一千斗耆军,整整四千大军,甲器也胜过莱夷两筹,还有壁垒可以依托。
    莱夷也只有六七千人而已,士卒远来疲惫,武器损毁颇多,统帅头脑又不清醒,怎是敌方的对手?
    开战不多久,斗耆军就突破了对方主阵,莱夷大溃,争相逃命。莱夷大首领羞惭欲死,无颜再见族人,力战而亡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战后,聂伤和尤浑会见了窟山部诸位首领。
    窟山部也是十几个村落组成的联盟,因为大都有血缘关系,所以联系比较紧密。
    他们的族长,那位白髯老人,叫做‘磐’。
    此人的经历颇有几分传奇色彩。
    他年轻时就是莱夷中有名的勇士,十几岁就凭着过人的武力成为了窟山部的首领。
    窟山部原本只是个数百人口的小部落,磐当了族长之后,对外交好商人,学习商人,从商人方国那里获取了无数物资和技术。
    对内不断征伐吞并,屡战屡胜,只用了不到四十年的时间,便让窟山部壮大到了如今的地步。
    可以说,正是这个磐族长,造就了窟山部。
    其他大小首领之中,有五个都是磐的儿子,还有好几个是弟兄甥侄,可见他的家族对窟山部的掌控之强。
    沮是磐子中年纪较小的一个,又是纨绔性子,在几个兄弟之中地位并不高。
    “奇怪了,这磐族长如此威势,在族中肯定说一不二,怎么会发生贵人争执,对出兵之事犹豫不决的事情?”
    聂伤看着对面如雄狮一样端坐的磐,又看了看其他像小猫一样听话的窟山族贵人,心中疑惑更重。
    “这老头非常强势,窟山族之中,绝不可能有人反对他。沮也不敢私自带兵前来。”
    “看样子,窟山部只是借口争执而已,并不想派出主力来援我。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?”
    他警惕起来,一边沉思一边听尤浑和磐谈话。
    “磐族长,此番多谢贵部相助,吾代世子受,向族长和窟山部致谢。”
    尤浑一身正装,微微躬身,拱手向磐施礼。
    磐也拱手回礼,豪爽说道:“我部一直仰慕商国,能有机会相助世子,是磐的荣幸。”
    二人讲完场面话,谈起正题。
    尤浑道:“前日我军使者带到的话,磐族长一定得知了吧?我有世子受委托之权,可以替他答应族长,一定为窟山部请封。族长可以放心,以世子受的身份,绝不会虚诺与你。”
    “哈哈哈,好!”
    磐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之情,看了眼身边的贵族,大声笑道:“我追求商之封爵几十年而不得,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!”
    “哈哈哈哈。”
    众贵人见他笑,也急忙跟着大笑。
    磐粗声问道:“我都快等不及了,尤左侍,爵位什么时候能到我手上呢?”
    尤浑看着他,眼神闪烁了一下,捻须笑道:“等世子大军回国,磐族长的封爵就能颁下来。呵呵,到时候,窟山部就是窟山国,磐族长也有名爵了。”
    磐得意的摸了摸白髯,又问道:“那么……我能封何爵?”
    尤浑想了想,说道:“该是子爵。”
    磐的笑容收敛了一些,不太甘心的说道:“才子爵啊。我知道的商之方国,最低都是伯爵,从来还没听过子爵的国主。既然封我窟山部为国,子爵怎么能做得国主?”
    尤浑不再笑了,态度严肃的说道:“爵位分封,自有规矩。外族初封之国,最多子爵,其他外族方国的伯、侯之爵,都是累世积升的。你看那莱国国主,建国数百年,也不过是个子爵。磐族长不要多疑。”
    “哦?莱国国主才是子爵啊。”
    磐很是惊讶,抚须嘲笑道:“莱国人也太不争气了。我一建国就和他们爵位相同。哈哈哈,尤左侍,子爵我满意了。”
    他兴奋不已,和手下贵族热烈的谈论起来。
    尤浑皱了下眉头,在聂伤耳边说道:“粗鲁无礼,真蛮夷也!”
    聂伤轻声说道:“别被此人骗了,他是故作粗鲁而已,其实非常精明。”
    尤浑斜着眼微笑道:“我知道。他再精明,在我等看来,也是粗鲁无礼之蛮夷。”
    聂伤失笑,问他道:“尤左侍可知,窟山部为何故意延误,不及时助我?”
    尤浑道:“暂时还不知晓,不过此事重大,他们也藏不住,打问一下就知道了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众贵人饮酒到深夜,聂伤回到房中,正要入睡时,沮来到门外求见,只好起身相迎。
    沮一坐下就弯腰致歉道:“沮对聂侯隐瞒了一事,今日席上,我见聂侯和尤左侍之神情,应该也发觉此事。为免误会,特来向聂侯解释清楚。”
    聂伤静静听着,伸手道:“沮兄请说。”
    沮道:“之前我曾说过,我父因和族中贵人争论不下,所以未能出兵,我只好先到一步。其实并非如此。”
    他说完,低头沉默起来,好似难以下定决心。
    聂伤见他在犹豫,笑道:“是什么原因都无妨,只要窟山部能助我就成。沮世子不想说就不要说了。“
    沮苦笑一下,抬头说道:“此事是我家族秘密,虽然重要,但也不是不能对聂侯说。”
    他看着窗外的夜空,缓缓说道:“我父在年轻时,曾在野外遇到一位神灵,并幸运的帮助神灵完成了一件事情,得到了那位神灵的青睐。在神灵的指引下,我族得到了巨大的好处。”
    “后来,我父想尽办法,才把此神请到我家中,作为家族之神。正因为有这位家神指点,我族才能有今日之强大。”
    “又冒出一位神灵来?这一带的神灵怎么这么密集?”
    聂伤吃了一惊,同时又暗笑道:“我就说嘛,窟山部发展的也太顺了,原来磐的雄才伟略,全是靠神灵相助。”
    “呵呵,神灵们只追求自身强大,对权势毫无兴趣。世间神灵都在隐修,这位神灵倒是好兴致,竟然参与到凡人的争斗之中。也不知他帮助窟山部,抱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。哼,大概率是利用人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坏事。”
    他心中冷笑,不愿多管闲事,对沮说道:“贵部有家神护佑,是你们的好运。不知此事,与这次出兵有何关系?”
    沮说道:“聂侯莫急,且听我说完。”
    “我族有家神,每逢大事,我父都要先求问家神才能决定。这次相助聂侯,我父也去问了家神。”
    说到这,他的面上出现一丝惊惧之色,语气发颤道:“可是,一向百问百应的家神,这一次,竟然没有了回应!”
    “聂侯,你不知我家对家神是何等依赖,家神不答,我一家人都慌了神。我父尝试了好多次,无论怎么求问,家神都没有一点回应。所以才……才难以决断,不能及时援助聂侯。”
    “好在我父镇定,虽然心神不宁,但也果断派我先来,他自己依旧守在家里一刻未停求问家神。”
    沮越说越愁,长叹道:“唉,可惜,直到今天还是没有联系上家神。我父收到了我的求救之讯,只好暂且放下此事,带着全族勇士来援。”
    聂伤不想节外生枝,对他们的家神和家事没有兴趣,淡然道:“原来如此。我知晓了。沮兄请安心,事出有因,并不是贵部有意延误,我和尤左侍绝不会因此对贵部心生不满。”
    “多谢聂侯谅解。”
    沮一副商人做派,躬身一礼,还是不想告辞离去。
    聂伤看出来他有事相求,暗道:“但愿不是和家神相关之事。”
    就见沮踌躇了一会,忽然拜倒在地,说道:“方才我才从那群淤蟹族人口中得知,原来聂侯还是一位神巫。沮之前有眼无珠,怠慢了聂侯,还请聂侯勿要怪罪。”
    “坏了!”
    聂伤心中叫苦,头疼起来:“果然是家神之事!多嘴的淤蟹族人!”
    他郁闷不已,扶起沮,苦笑道:“我哪里是什么神巫?不过是新近从一位痋者处学到了一些痋术而已。沮世子,我的底细你还不知道吗,你看我像神巫吗?”
    沮显然听淤蟹族人详细描述过他的本事,不为所动,再拜道:“还请聂侯帮我窟山部一次。”
    聂伤无奈,吐了口浊气,问道:“那位家神,如何称呼?”
    沮大喜,忙道:“家神尊号——呱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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