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,不是考量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。
    他坐上撵车,直奔回千秋殿。
    齐蘅之既死,朝廷和齐行忌便彻底撕破脸,必须立刻诛杀在京的齐氏。一旦齐行忌离开京城无疑於放虎归山,从此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。
    墨钦先命守卫京城的左、右卫军严守四面城门,齐氏未诛前不得放行任何人。
    紧接著他又命腾骧军中专职暗杀的黑骑营诛杀京城的所有齐氏,务必斩杀齐行忌。
    黑骑营的人刚离开,秋宁手端托盘出现在千秋殿门口。
    “你不睡觉,跑来做什麽?”
    “今天得了个食疗方子,最是益气安神,钦郎这几日睡眠不稳,媚儿亲自下厨做了,给钦郎补补身子。”
    墨钦审视的目光在秋宁甜蜜的笑脸上停了一瞬,然後将那晚羹汤吃尽。
    秋宁把其他内侍打发走,亲自服侍墨钦洗漱。
    墨钦静静地注视著他的一举一动,忽地从身後抱住他,“媚儿,朕对你好吗?”
    秋宁怔了怔,转身笑道:“自然是好的。”
    “当真?”
    “钦郎不信我?”
    墨钦眼神朦胧,低喃道:“朕信你。你千万不要辜负朕的信任……”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,双眼阖了起来。一抹温和而忧伤的笑容还留在唇边。
    墨钦传话说要到妙音阁留宿,而秋宁今夜有很重要的事去做,只能出此下策,给他下迷药。
    秋宁把他轻轻放到床上,盖好锦被。长生从窗子钻进来,两人迅速换了衣服。秋宁悄悄离开千秋殿,和苏忠回合後,从暗道离开皇宫。
    end if
    ☆、倾国太监(三十八)情仇乱
    托了皇宫废弃暗道的福,秋宁能够在齐王与武骧军混战的时候得知他准备逃跑的消息。
    秋宁和族人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,好不容易有可以手刃仇人的机会,绝不能放过!所以,他冒险迷倒墨钦出宫。
    现在没什麽比杀齐行忌更重要了。即使为此赔上性命,也在所不惜!
    秋宁、苏忠在皇宫外与族人汇合,可是安置在玄王处的族人迟迟未到。隐约听见齐王府的喊杀声渐渐往北门方向而去,秋宁知道北门乃陆震把守,虽然有皇帝的人担任副手牵制他,但以陆震的才智,真想放走齐王没人拦得住。
    秋宁眸光一沈,果断命令道:“不等他们了,去北门!”
    他一抖缰绳,带领族人往北面而去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齐王在一队亲随死士保护下往北门方向去,他事先已经支会过陆震,暗示可能会有这样一天。陆震当场保证让齐王安全离开。如今只能将赌注押在这人身上。
    今晚,不但武骧军出动了,信王也派家将来追杀齐王。情势本来是万分危险的,却从天而降一队勇猛无匹的人马,帮助齐王杀出重围。
    总感觉那领头的人很眼熟,危急时分齐王也来不及细想,快马加鞭直奔北门。
    武骧军人数众多,信王家将也不是吃素的,很快就追了上来。眼看离北门还有一段距离,追兵近在咫尺,齐王只恨不得肋生两翼,飞出这京城。
    耳边接连几声巨响,震得地面摇晃起来。齐王回头一望,见他们刚刚穿过的锺鼓楼整座倒搭下来,把宽阔的大路堵个严实。从漫天的灰尘中蹿出几条黑影,饶是齐王见惯大场面,也大大地吃了一惊。帮助他逃脱的那些人能炸塌锺鼓楼,必然是事先埋好火药,难道他们未卜先知今晚的情形?
    才摆脱追兵,又有好多身穿黑色劲装、肩头绣著金色云纹的武士从房顶上追来。
    黑骑卫!齐王心头一凛。使劲抽马臀,坐骑被抽得皮开肉绽,哀鸣阵阵。黑骑卫擅长暗杀,飞檐走壁不在话下,锺鼓楼可阻不了他们。
    那些帮助齐王的黑衣人分成两队,将齐王一行人护在中间。有人抽弓搭箭,对准天空。只听一声低喝:“放!”很多水囊被抛起,与此同时羽箭破空,射穿水囊,里面的液体淋漓洒下。黑骑卫踩踏在被淋湿的地方身形摇晃,速度明显慢下来。
    原来那些水囊里装的是油。刚下过冰雹,屋脊墙头上都铺满未融化的冰凌,本来就滑,再泼上油,黑骑卫轻功再好也站不稳当,更别说要奔跑著追人。
    眼看黑骑卫被甩到身後,齐王佩服之余,心头疑云更甚。
    古朴庄严的城楼於夜色中隐隐可见,齐王稍微松了一口气。
    突然,疾驰的坐骑像撞到什麽东西上,两只前蹄打滑,跪倒在地。齐王没拉住缰绳,整个人被甩了出去。
    有人拉起了绊马索,齐王的人被绊翻了一大片。
    齐王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。人未站稳,一把短剑凌空刺来。齐王举刀招架。杀手一击未成,立刻变招,招式狠戾,杀气四溢。齐王在路上受了伤,又被伏击慌乱应战,左支右绌险象环生。
    杀手剑气如虹,齐王不敌,被刺中左肩。杀手用力推剑,两人身形在地上滑动,拖长一道长长的血痕。短剑在血肉中翻搅,能听到琵琶骨碎裂的声音。
    冰冷的剑光映在杀手脸上,一双紫眸赫然生辉,仿佛黄泉幽冥中的鬼火,跳动著死亡的火焰。
    齐王惊呼:“是你!”
    “是我!”冰冷的声音铿锵有如金石相撞,凛然生威。
    短剑刺穿齐王肩膀,把他深深钉在身後的大树上。
    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,齐王喃喃喘息道:“为什麽?”
    “今天让你死个明白。我不是秋媚音,我是水……邱……宁!”
    齐王悚然一惊,随後自嘲地笑道:“果然是你……我太大意了……”
    秋宁拨出短剑,齐王的血喷到他脸上,那种血腥的热度让他胸中的仇恨暴涨,紫眸蒙上了一层血色,在夜色中放出诡异寒光。
    短剑再次被擎起,剑风裹挟杀意迫近,令齐王的脊背发凉,汗毛根根直立。
    他认命地闭上眼。
    寒气略过脸颊。致命的杀戮并未开始。
    齐王睁开眼,一个人挡在他面前,低喝道:“还不快走!”
    齐王还未回过神,腿脚已本能地跑起来,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附近的一匹马,转眼消失在冥色里。
    秋宁举剑便刺,狠毒中充满了暴烈的怒气。
    那人并不还手,身法轻灵地躲过他的攻击。
    “我知道是你!你为什麽要阻止我报仇!”秋宁愤怒地吼叫。
    对方并不回答,一味沈默退让。
    秋宁脚下打滑,踉跄著似乎要摔倒。
    那人忙冲上来扶他,关切地叫:“阿宁小心……”
    话音未落,短剑朝他胸口刺来,他躲闪不及,被划伤了手臂。
    血,顺著他的指尖,蜿蜒落下。
    秋宁的手颤抖著,几乎拿不稳剑,“我早该料到,你要谋江山,离间了齐王,皇帝就多一个对手,又岂会让他死?”
    看到步随云时,秋宁简直犹如五雷轰顶。再一想,原是在情理之中,是自己太过轻信。刹那间,天地中再无其他,只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。
    “阿宁,我一定会除掉齐王,为你报仇。可是,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步随云终於开口,微哑的声音里带著歉意。
    “何时?一年後?十年後?还是五十年後?”
    面对秋宁的逼问,步随云说不出话来。
    秋宁上前一步,揪住他的衣领,吼道:“你了解亲人被杀,家园被毁,国家被灭的痛苦吗?你了解吗?!我活著,就是为了报仇!我忍那麽多年,为什麽?就是为了这一天!你知不知道!”他发狂似地揪著步随云摇晃。有一瞬,他几乎想掐死眼前这个骗取自己信任,破坏复仇计划的人。
    步随云按住他的手,轻柔而坚定地道:“你冷静些!我现在不能保证何时替你报仇,但是我一定会除掉齐氏!你相信我!”
    一如既往的温柔,像是耳边私语,摩挲著人心。然而,此时,这种温柔简直是最大的讽刺,像尖刀般戳进秋宁心里。
    他浑身僵了僵,紫眸染满血丝,微微濡湿,“别跟我说信任!我就是太相信你,才被你当棋子利用!什麽替我们报仇,不过是要我帮你除去皇後,让齐王和皇帝彻底决裂!步随云,你好算计!把人心感情都算进去了!我怎会再傻得相信你!”说到最後,声音颤抖起来,像是极力在压抑悲愤和……委屈。
    这时候,齐王的人已经全跑了,追兵还未到。药师国的族人也明白了是玄氏阻扰他们报仇,放走了齐王。纷纷围到步、秋二人周围。
    苏忠忍不住说道:“步先生,你们虽然对我们照顾良多,但也不该这样哄我们为你们做事。别的也就罢了,可杀齐王是我族的头等大事。”
    步随云的随从大声道:“你们够了!凭你们当初丧家犬的样子还想杀齐王?要不是我家先生神机妙算,你们哪来的机会?如今靠著玄家才能过活,还来指责我家先生,你们要不要脸!”
    一句话激怒了药师国的人,立刻有人跳出来要打刚才说话之人。两边顿时推搡起来。
    步随云大喝道:“都给我住手!”
    他这一声注满真气,震得在场的人耳朵嗡嗡叫,打架的人被他震慑,停下手,嘴里还不服气地骂骂咧咧。
    步随云朗声道:“诸位,并非步某有意欺瞒利用,实在是为形势所迫。其实某已将计划告之朱长老等人,他们恐怕没来得及禀告水邱少主……”他看了秋宁一眼,继续道:“步某希望能和贵族长期合作,共谋天下霸业,还望少主与各位仔细考虑步某提议。”
    “不必了。我族人虽不像玄王般兵强马壮,但也不是任意依附於人的虫豸。我们的仇自己报!若真积弱到活不下去,那是我们活该!”秋宁已恢复了冷静,语调冷漠而寡绝。
    步随云看秋宁冷若冰霜的模样,知道今晚之事惹恼了他,而属下那几句话确实伤人自尊,心中不由大急,慌忙解释道:“不是依附,是合作……”
    “道不同不相为谋。今後,你谋你的天下,我报我的仇。至於我族欠玄家的情,今後定当偿还。”冷淡的紫眸在步随云脸上停了停,“我与阁下再无瓜葛!”
    冰冷的目光,冰冷的声音,冰冷的话语。决绝得再无一丝转圜。
    “阿宁!”步随云失了平素的淡静,急得想拉住他。
    谁知寒光一闪,短剑横在两人之间。
    秋宁举起剑,直指步随云胸口,一字一句地道:“你再过来一步,我就是杀了你!”轻飘飘的声音吐出的话语,如巨石般砸向步随云。
    步随云急切的眼光在听完这句话後,转为森寒。做了那麽多,才让这倔强的人开始接受自己,转眼间又拒人於千里之外,难道自己的努力还不能让他稍稍放下防备麽?难道在他心中除了报仇就再无其他麽?
    步随云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,迫人的气势陡然逼来。盯著秋宁的眼睛射出慑人的光芒。
    秋宁微惊,反手将剑架在自己脖颈上。
    步随云在那一刻,真的想打昏他,直接把他掳走。没想到被秋宁看出端倪,无声地以死相抗。
    他骨子里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。过去隐忍太多,一旦爆发,便偏执得不可理喻。
    自己偏偏倒霉地触了他的逆鳞,成为他爆发的对象。
    步随云暗叹一声,泄去浑身真气。
    秋宁转过身大步而去。
    步随云在後面喊道:“你们若没有去处,就到玄王藩属来,我会脱了你们的奴籍,还你们自由……”
    风声呼啸,将他的话语吹得支离破碎,如同秋宁决然的身影,下一刻就消失无踪。
    步随云的心好似被无数针尖戳入,一颤一颤地疼。牵动体内蛊毒,真气瞬间失了约束,在七经八脉里乱蹿。他按住胸口,呕出一口淤血。
    身边属下惊呼道:“先生!”“先生受伤了吗?”“先生没事吧?”
    秋宁停了一瞬,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    步随云擦去唇边血迹,淡淡道:“我无事。大夥儿快准备去引开黑骑卫。”
    end if
    作家的话:
    小秋发飙啦,後果粉严重!!!!
    ☆、倾国太监(三十九)疑与信
    北城门楼前,陆震铁甲铜盔衡枪立马挡在城门前。见到满身血污一身狼狈的齐王,他翻身下马抱拳行了礼,道:“王爷,恕学生护卫来迟。北门这里有皇上安插的人,肃清他们花费了些时间。”
    齐行忌惊魂未定,喘息道:“本王要即刻出城。”
    陆震点头道:“学生带三千亲卫,誓死追随王爷。”
    齐行忌满意之余,还有些疑惑,“你可想好了。你跟本王走,便是与皇帝为敌,落下反贼之名。”
    陆震一脸慨然道:“学生只认王爷。反贼就反贼!学生愿跟随王爷做一番翻天覆地的大事业!”
    “难道你一片忠心,本王必不会亏待你。”
    “多谢王爷。王爷先忍著些,待离开京城再给王爷疗伤。”
    齐行忌挥手道:“无妨。我们快走。”
    陆震向城门楼上喊话,不一刻,沈重的城门缓缓打开,陆震当先,齐王等人一路飞奔,离开京城直向东边属地而去。
    急奔出三十里,进入陆震事先布置的保护圈,齐行忌一行人才得以停下喘息,为齐行忌疗伤。
    秋宁身份揭穿,陆震当年的失职昭然若揭。齐行忌不是笨人,且不说陆震有才干,只他在危急时刻继续跟随的这份忠心也值得重用,那些旧事不提也罢。齐行忌原先还疑心陆震是故意放走秋宁,如今全心全意笃定他只是一时疏忽。
    陆震巡视完一圈,站在山坡上遥望京城方向,思绪纷杂。
    他赌这一把便是要获得齐王的信任,如今齐王已将他视为心腹死忠,以後肯定能获得提拔……只是这一走,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京城?何时才能再见那人?
    想到秋宁,除了不舍缱绻之外,还涌起了一腔豪情。待自己打下一片江山,定要把他据为己有,什麽样的困难也挡不住这番决心!
    ……
    黄土漫天,墨钦快马加鞭赶回大营,却只见遍地腐烂的死尸,和被烧成灰烬的营寨。
    木良受了重伤,自己只得亲自带兵攻打城池,谁知被人抄了大营。留在营地里的大部分是伤兵,战斗力很弱,看情形是被屠营了。
    焦灼地找了一圈,没有幸存者,也不见木良的尸体,忙派人出去寻找。搜寻了好几天仍不见踪影,就在自己绝望之时,终於发现了不醒人事的木良。而守护他的,居然是弱不禁风的媚儿和几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内侍。
    後来才从木良口中得知,敌袭之时,木良带著一队人马突围出去,顺便带上了墨钦的这个宠侍。他们逃往最荒僻最险要的北面。因为地理条件恶劣,冲出来的士兵死的死、走散的走散。木良怕自己支撑不住,让媚儿等人逃命,谁知媚儿不肯走,和幸存的内侍边逃命边照顾重伤的木良。
    木良原是看不起媚儿的,经过那一回,他的看法有所改变。後来再有人欺负媚儿,木良都会为他说话。
    那时自己只顾著木良,完全忽略了媚儿……记得媚儿见到自己的时候,笑得那般灿烂,有劫後余生的喜悦,还有一种……骄傲。他一直眼巴巴地注视自己,是希望能得到自己的肯定吧。可是当时,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渴望……
    墨钦睁开眼,眼前仍不停晃动著那双热切的紫眸。
    “钦郎醒了?”秋宁温柔的声音在墨钦耳边响起。
    墨钦转过头凝视著他。一贯沈静的人儿,正用询问的目光望著自己。眉宇间笼著淡淡的愁绪,让人心生怜惜。
    “媚儿,”墨钦伸手摩挲他的眉心,“朕梦见那一年,你救阿良脱险的事。”
    秋宁淡淡地笑道:“那麽久的事了。”
    墨钦把他拉入怀里,带著歉疚道:“朕忘了告诉你,朕的媚儿当时真的很勇敢。”
    秋宁只倚在他胸口“嗯”了一声。
    怀中的人似乎在走神,肌肤上还有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儿萦绕不散。
    墨钦的眸中漫上寒光,手臂用力紧箍住秋宁。
    秋宁疼得皱起眉,正要开口,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,“皇上,信王殿下……”
    木永桢焦急的声音打断常贵的通报,“陛下,臣有十万火急之事通禀!”
    秋宁忙爬起来,匆匆打开门,木永桢狠狠瞪他一眼,跨进寝殿,顺手将门关上。
    常贵见秋宁面容苍白,神色疲倦,劝道:“秋公公伺候了一夜,先去休息会儿。皇上和信王殿下议事,一时半会儿不会叫人。”
    秋宁按著眉心犹豫道:“那我在旁边房间里坐一会儿,劳烦常公公伺候著,有事即来叫我。”
    “秋公公放心,有我在呢,不会有事。”
    秋宁走进专供内侍休息的房间,浑身松下劲儿,只觉得要晕过去一般。为了杀齐王,他又用了一回天龙大法,此时精气神已耗空,胸口还隐隐发痛。
    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,里面装的是步随云特意为他配制的疗伤补气之药。
    什麽时候,自己的生活里已经到处是他的影子?
    秋宁握紧瓶子,虚弱地抵抗心头袭来的阵阵锐痛。
    刚发觉步随云计划时的愤怒怨恨淡了很多,他终於可以冷静地分析情势。
    玄氏谋的是江山,无论是当今圣上,还是齐王那般有野心的诸侯,通通是他们的敌人,自然是要挑拨几方势力内斗,局面越乱对他们越有利。
    以步随云的立场,他并没有错,换了是自己也会这样做。
    为了达到目的,自己何尝不是用尽欺骗算计,谁又比谁更干净?
    那个许久不曾出现的恶意声音再次响起:“你有什麽资格要求他?做完自己该做的事,不要再去奢求任何东西!”
    “他说过他会对我好……”秋宁无力地申辩。
    “他对你不好麽?如果你不是太监、不是男宠,他或许还会对你更好些。你以色侍人、仰人鼻息,保护不了自己的族人,甚至未婚妻也沦落风尘,你要别人如何看得起你?”那个声音无情地鞭笞著他的自尊。
    玄家随从的辱骂、族人的埋怨在耳边反复响起,像带刺的藤蔓一般捆缚住他,狠狠刺进血肉里,再无可逃之处。
    手中的瓷瓶骨碌碌滚到地上,秋宁看著它在地上打转,轻声自语道:“是的,是的……这样了断,也算干脆……”
    小万子在门外道:“秋公公,皇上叫您呢。”
    “知道了。”秋宁收起脸上的表情,整了整衣襟,随著小万子回到千秋殿。
    殿内一片狼藉,器皿碎了一地,内侍们正忙著捡地上的奏折。
    信王已经不在了。墨钦坐在龙椅上,阴沈著脸,胸口还在激烈起伏,显然刚发过一通火。
    他用手指著秋宁,对伺候的人喝道:“都滚出去!他留下!”
    内侍们立刻退了干净,偌大空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    墨钦不说话,只冷冷地睨著秋宁。
    秋宁刚想迈步挨过去,墨钦厉声道:“站著别动!”
    秋宁只得垂首而立,暗中打起十二分精神,准备应付墨钦的质问。
    半晌,墨钦冷冽的声音响起:“齐蘅之毒死忠勇侯,昨晚被朕杀了。齐行忌已叛逃出京,这回东边要大乱了……”
    看著秋宁吃惊的眼神,墨钦挑眉道:“你给朕的安神药药效真好,好到锺鼓楼倒塌、城里厮杀半夜,朕居然都不知道!是你拦著不让人通报的吧?”伴随著不疾不徐的语调,两道犀利如刀的目光钉在秋宁身上,像是要把他的心剖出来看个究竟。
    秋宁扑通跪地,叩首道:“奴才见皇上这些天寝食不宁,实在为龙体担忧,才千方百计找来方子配制安神药,!奴才擅作主张不让通报,也是见皇上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,怕打扰皇上!奴才并不知道宫里、京城发生那麽多事,要是知道,给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耽搁!”
    “哼,你跟在朕身边,後宫朝堂里的事,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?”墨钦想起木永桢奏报秋宁和玄氏过从甚密,不知为何就想到那位温文尔雅的步随云,一种陌生的情绪翻来滚去,犹如油煎火烹一般,“你经常和那步先生见面吧?”
    秋宁顿时警觉──内侍最忌与朝臣过多来往,墨钦若怀疑起来,後果不堪设想!
    “奴才在御前伺候,原是比别人多知道一点儿事情,但皇上不想奴才知晓的事,奴才从不打听。皇後、齐王的事,奴才是真不知道!
    至於那位步先生,奴才只见过几回,也只是替辰妃娘娘打听郡王功课!求皇上明察!”说完後,一个劲儿地磕起头来。
    墨钦听到咚咚的磕头声,怒气消下一点儿。慢慢踱到他面前,捏住他的下颌,弯腰对上他的脸。
    秋宁满脸慌乱害怕,脑门青肿了一片,紫眸可怜兮兮地望著墨钦。要在以前,他这副模样早令墨钦心软了,然而此刻,墨钦面对他,
    却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演戏。
    “你当真什麽都不知道?”声音虽然冷肃,还是掩不住里面的半信半疑。
    秋宁膝行上前,扯住他的衣袖,急切辩解道:“钦郎想一想,媚儿从何处得知那些事?媚儿以後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了,钦郎饶了媚儿吧!”一声声“钦郎”叫得千回百转,似哀求、似撒娇,像有只柔软的手硬是把墨钦的心给揉搓软了。
    墨钦摸著他的脑门,伸手揽他入怀。
    鼻间又嗅到那淡淡的血气,齐蘅之临死前的几句话霎时跳进脑海。
    他猛地推开秋宁,一把扼住秋宁的咽喉,眸中戾光闪烁,“齐蘅之说毒杀阿良的主意,是你出的!”
    秋宁惊骇地瞪大眼道:“怎麽可能?忠勇侯於媚儿有救命之恩,媚儿岂会害他?”
    墨钦微眯的眼中放出危险光芒,手指并不放松,冷冷地审视秋宁。
    秋宁逐渐呼吸困难,断断续续地道:“媚儿如果、如果真想害忠勇侯……当日……何必、何必救他……皇後竟恨媚儿如斯!死前也要……混乱攀咬……钦郎若不信媚儿……便、便杀了媚儿吧。”
    像是绝望到了极点,秋宁垂下头不再挣扎,任由墨钦把他按在墙上,随时要取他性命。
    一颗泪珠滚落下来。落在墨钦手背上,火星似的灼痛了他。
    墨钦松开手,粗暴地把他扯进怀里,凶狠地吻住。秋宁的嘴唇、舌尖被咬破,血腥味弥散在两人嘴里。终於盖住了那股让墨钦烦躁不安的气味,也盖住了心中升起的怀疑。
    墨钦放开秋宁,神色复杂地看著他,拭去他唇边的血渍的无比温柔,“媚儿,要是让朕发现你说谎弄鬼,朕一定会亲手,杀了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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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☆、倾国太监(四十)信与情
    墨钦终於发慈悲放秋宁回妙音阁休息。
    长生帮秋宁沐浴,见他身上满是青紫瘀斑,忍不住埋怨道:“皇上这几天是怎麽啦?这样折腾人!”
    秋宁趴在浴桶边缘,恹恹地不说话。
    自那晚之後,他已经连续在千秋殿侍寝了四个晚上。墨钦像是要在床!间惩罚他,前所未有的粗暴,每次都能让秋宁去掉半条命。一面折磨,一面还要在言语间试探逼问,秋宁的神经绷紧到极限,此刻才得以放松。
    墨钦开始怀疑秋宁,反复拷问他的良心。假如可能,秋宁并不想欺骗墨钦,然而他身份卑贱低微,墨钦是唯一的庇荫和武器。不利用墨钦又能利用谁?
    这几天在墨钦只言片语当中,秋宁已明白皇後的死因。他把所有事情捋理一遍,想通其中关节。
    当年忠勇侯是睡前喝茶後毒发身亡的。为他奉茶的小妾被抓拷问,但用尽各种酷刑,那女子始终不承认下毒。最後小妾自杀,整件事查不出任何线索,只得不了了之。
    忠勇侯中毒当天,墨钦曾赐他美酒,送酒去的是一位跟随墨钦多年的内侍。那内侍送酒时遇到秋宁,精通药材的秋宁闻出酒中有些微异样,当时没放在心上,直到忠勇侯被毒死,他才想起那杯御酒。
    那验酒、送酒的内侍也许被人买通,在酒里下了延缓发作的毒药,或是遇茶即发作的毒药,那小妾不曾下毒,自然交待不出什麽。
    事情平息後,那内侍以年老体衰为由获准出宫,秋宁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。
    当时有能力买通皇帝亲信的人,只有皇後齐蘅之,许是她妒忌墨钦喜爱木良,所以毒死了他。事後被拿住把柄,无法杀人灭口,只得将知情人放出宫。
    秋宁没有揭发皇後,因为自己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,他不想得罪这位後宫之主。
    几年後,昭妃不知从何处了解到兄长被杀的内情,甚至还找到当年跑掉的内侍。於是她借皇後被禁足之机,换掉伺候皇後的人,使了些使其昏聩的手段,然後把证据呈给墨钦,又与墨钦共同审问,终於让皇後自己说出了实情。
    而皇後死的那晚,刘德失踪,後来在齐王府中发现他的尸首。有人把他带到齐王府,就是要让齐王知道皇後毒杀木良之事已暴露。齐王能预料到墨钦会如何对付皇後和齐氏,在墨钦尚未发出追杀令前逃往属地。
    昭妃如何得知当年之事?刘德是被何人送到齐王府?齐王逃脱时锺鼓楼为何突然倒塌挡住追兵?陆震怎麽偏偏在那晚摆平异己,组织好三千亲卫保护齐王?
    这所有的事情背後有一只操控的手,每一件事皆是预先安排好,只等墨钦对皇後发难。
    秋宁禁不住要抚掌称赞,步随云和玄氏布的好棋!环环相扣,步步为营,不著声色地逼反齐王,搅乱墨钦好不容易平定的江山。抛开各人恩怨,只这份谋算,也让秋宁打心眼里钦佩。
    自己在他的这盘棋局中,又是一个怎样的角色?
    秋宁轻叹一声,揉了揉额角,爬出浴桶穿好衣服,由长生替他擦湿发。
    苏忠挑帘而入。
    “长老们怎麽说?”秋宁问道。
    “唉,朱长老和应长老他们吵起来。朱长老那边主张投奔玄王,而应长老坚决不同意,多半是那晚被气很了。”
    秋宁拿出步随云所赠的两本书,神态温柔地反复摩挲,说话的语气却无比沈重:“这些年,族人们全凭对齐行忌的仇恨支撑,才没散去那股精气神。其实仔细想想,即使杀了齐行忌,我族仍是为奴为婢之命,连堂堂正正做人都不可能,遑论复国。如果玄王真能脱了我族的奴籍,投奔他未尝不是好的出路。”
    苏忠叹道:“步先生对我们是不用说,但他毕竟只是玄王的谋士。玄王到底是什麽态度不得而知,若也像那晚的随从一般,认为我们要靠他的施舍苟延残喘,即便脱了奴籍又有何用?被人逼著为奴和自愿为奴并不一样。”
    秋宁冷哼道:“要别人尊重,那也得自己去挣!假如对玄王没有价值,他凭什麽收留器重我们?”
    苏忠流露出黯然之色,道:“药师国族人原是安逸惯了,遭逢这等变故,颠沛流离吃尽苦头,人心也不齐了。有些人想有个庇护安定下来,有些人则想争一口气保留尊严……只有在杀齐行忌这件事上,态度是一致的。”
    秋宁叹道:“那是因为没有一个能让他们依托信赖的首领。”
    苏忠按住他的肩膀道:“别自责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
    秋宁淡淡笑道:“你不用安慰我。我知道他们是如何想的……你把我的意思转告他们,让他们再仔细斟酌,毕竟是关系全族的大事。”
    苏忠点头领命,又道:“刚才辰妃娘娘让你过去一趟,说是要核对千秋殿这个月的用度。”
    长生接口道:“一定是步先生托娘娘来向师傅道歉呢。”
    秋宁愣了愣,手不自主地握住书角。
    苏忠微笑道:“只怕是这样。”
    长生又道:“师傅真的不见步先生了吗?”
    秋宁眼望窗外的梧桐枯枝,专心盯著上面抽出的一点嫩芽,半晌才无声地苦笑了一下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玄若霞见到秋宁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随云哥哥让我代他向你道歉。”
    秋宁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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