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,将两本书交给玄若霞道:“请娘娘代为转交。多谢玄王和步先生对我们的关照,也多谢娘娘。”他躬身向玄若霞行了个大礼。
    玄若霞跺脚道:“你还真生气啊!随云哥哥有他不得已的地方。”
    秋宁淡笑道:“我明白。”
    玄若霞扬了扬手里的书,道:“明白?你还这般见外?”
    “皇上如今已有所怀疑,这书放在我那里不安全。”
    “哼,说的冠冕堂皇!我认识他那麽多年,从没见过他对谁像对你这般上心。你既然明白他的难处,为何还要拒他於千里之外?”
    “娘娘,我自国破後,见识的全是人心险恶,争权夺利。连我自己,为了活命、为了报仇复国也在算计别人,杀人不见血的事没少做。若步随云是真正的布衣,我会相信他;但他是玄王的谋士,自有他的立场,少不得要欺骗算计,虽是不得已,我却无法信任。
    他才见过我一、两次,便说锺情於我。我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有何特别之处,能让他动情於斯,少不得会往其他地方去想。再说,经过齐王之事,族人们也有不愿依附玄氏的,若族人要与玄氏决裂,我又怎能为一己之私与他纠缠?”
    玄若霞忙道:“随云哥哥说了,让你们去……”
    秋宁打断她道:“娘娘不必说了。此乃我族大事,非我一人做得了主,待族人决定後,我自会给玄王一个交待。”
    “随云哥哥确实有很多事瞒著你,事关玄氏,不便对外人道。但他对你是一片赤诚。他既让你和族人去玄氏藩属,必有打算。你难道想一辈子呆在宫里?你不想要自由吗?我是不能离开,而你明明有机会,为何还这般固执?”
    “自由”二字重重地敲在秋宁心头,让他的身形微微晃了晃。
    玄若霞继续劝道:“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,对玄氏也不太信任。但你至少可以去试一试,总比守著指望不上的皇上好吧?难不成你对皇上还抱有希望?
    秋宁看了她一眼,没有答话。他想起蓝玉临走时说的话,想起这些年墨钦给他的一次又一次失望……这几天在应付墨钦的间隙,他也冷静考虑过,对族人而言,投奔玄氏可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;对自己而言……
    玄若霞还在为步随云说好话。秋宁看著眼前这位姑娘,有些恍惚,有些感慨。她明明喜欢步随云,却为了步随云的幸福,不遗余力地替自己牵线。自己似乎从没有这般不计後果地去喜欢一个人。
    秋宁的目光又停在那两本书上。刹那之间,灵光闪过,他忽然明白步随云给他书的用意。
    他让自己学云南王的手记,是把自己作为一位将领、一位领袖来看待。步随云是想告诉自己,在他眼中,自己不是太监、不是男宠,而是药师国的王子!总有一天,自己将以水邱宁的身份上战场、治国家。这是步随云给他的最大的信任!
    正是这样相信他、对他满怀期待的步随云,才会走进他的心。
    和这样的信任比起来,那些隐瞒心计又算得了什麽?
    他等玄若霞说完,轻声问道:“他的伤,好些了吗?”
    声音轻到要仔细辨认,方才能听清。
    玄若霞嘻嘻一笑:“他的伤没事,就是茶饭不思,害了相思病。”
    秋宁的脸微微发红,仍然肃容道:“我会劝说族人接受他的提议,是否能说通却不敢保证。如若族人不愿投奔玄王,我也……”
    “他们不愿投奔,随云哥哥也会把你抢出皇宫。”
    “他要做什麽?”秋宁愕然。
    玄若霞眨眼道: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只要他决心做的事,就没有做不到的……不过现在他回青海去了。大顺军队发动突袭,又有些宵小趁机作乱,他回去处理後便会来接你。他临走时说了,不管你气不气他,他都要带你走。至於你的那些疑问,等到了青海,他自会为你解惑。”
    听了玄若霞的话,秋宁心里泛起一丝甜蜜,和一点萌动,就如窗外萧索的景象里蹿出的点点新绿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水邱静睡一觉起来,便莫名其妙地离开了玄家。
    看到玄天赐追著马车跑,他哭肿了眼睛。
    晚上没有玄天赐在旁边,被窝都睡不热乎。
    玄家的人有什麽不好?步先生、玄天赐,甚至宫里的辰妃娘娘对自己和族人都很好,为什麽还要说他们看不起人,把族人当奴才?明明在玄家的时候,族人们都是被人伺候的!
    水邱静越想越想不通。自己既然是少主,为什麽没有人来问问他的意见?
    好想玄天赐!
    水邱静想去找玄天赐,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事,要如何做才能重新回到玄家。於是,他趁人不注意时,偷偷跑出住处。
    他正为成功避开守卫高兴,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背後抓住,往他嘴里塞了团布,麻利地捆起来装进布袋。
    水邱静吓得呜呜哭泣,可惜声音太小,根本没人听到。
    end if
    ☆、倾国太监(四十一)挟亲宴
    “娘娘,皇上今晚还是宿在妙音阁。”
    “嗯,知道了。”
    “这秋媚音果然有本事,皇後那麽说他,皇上连问都不问。”
    “是啊,难怪皇後恨他。我若不是有身孕,这後宫就被他和辰妃遮了天去。”
    金姑姑眼露凶光道:“不如让老身除掉他。”
    木馨抚著微微突出的小腹,摆了摆食指道:“下毒暗杀是下策,能让圣上治他的罪才是上策。”
    金姑姑面露疑惑道:“皇上宠了他那麽多年,岂会舍得?”
    木馨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道:“父亲已有安排,到时候圣上一定会惩治他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次日,木馨亲自去昭文阁送茶点。
    墨钦见她挺著肚子前来,也知这段时间冷落了她,免不了要安抚一番,便挥退众人,与她单独喝茶。
    秋宁从她身旁经过时,她瞅见秋宁脖颈上的红痕,暗自咬牙,指甲划破臂上挽的纱帛。
    墨钦见她目不转睛地盯著秋宁的背影,咳了一声,道:“馨儿,过来陪朕吃茶。”
    木馨笑吟吟地捡了一块糕喂进墨钦嘴里,“钦郎觉得味道如何?这是妾亲手做的。”
    “味道很好。没想到馨儿如此能干。”
    他将木馨揽坐到腿上,轻言软语地缱绻一会儿,方道:“朕想齐蘅之的那些话不可信。媚儿当年救过阿良,他没理由去害阿良。他毕竟伺候朕那麽多年,朕不愿为些没影儿的事罚他。馨儿不要怪朕。”
    木馨蹙眉摇头道:“秋公公是钦郎的人,钦郎自然是了解他的。妾原来也觉得秋公公是谨慎纯良之人,可是……”
    “可是什麽?”
    “妾不知当讲不当讲?”
    “说。朕不怪你就是。”
    “父亲最近查到一些事情,都与玄王和秋公公有关。据说秋公公乃是药师国皇族後裔,他曾联手天玑阁的人刺杀齐行忌,自青海郡王进京以後,他又与郡王老师步随云过从甚密……”
    “不可能!”墨钦听到“天玑阁”便沈下脸,冷冷打断她。
    木馨咬著嘴唇道:“秋公公确实经常去落霞宫。而且父亲在玄王别院发现一夥来历不明的人,其中有个孩子与秋公公一样有紫眸。据说那些人是药师国遗民。”
    墨钦不悦道:“秋媚音是燮国人。燮国也有紫眸之人,不能以此断言他是药师国皇族。”
    木馨又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。
    墨钦脸色大变道:“此事当真?”
    “钦郎後日去参加父亲的家宴时便知真假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木馨走後,墨钦想著她的话,不由得心烦意乱。
    他丢下奏折,直往怀良祠而去。
    初春中的怀良祠恐怕是後宫最荒凉的地方。平日里,墨钦怕伤心,轻易不来,而今天,只有站在木良灵前,他才能获得一点儿平静。
    他拿下木良的牌位,擦了又擦,然後紧紧搂在怀里。但是一块木头并不能给他力量。他心里仍然充满疑惑。
    “阿良,你走以後,朕不知何人可以相信?连媚儿好像也在说谎!你说得不错,朕并不适合朝堂的复杂……你明知道朕不适合,为什麽要丢下朕先走?”
    他抱著灵位盘坐在地,脑海里全是过往的回忆。
    他忽然发现,自木良去世後,柔情似水的媚儿一直在熨帖他的孤独与空虚。
    为什麽自己从来没有看到?
    他几乎後悔答应去参加木永桢的家宴。也许在内心深处,他并不想知道真相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既然是家宴,赴宴的人自然不多,只有皇帝和昭妃,并几名信王亲友。
    朝廷如今危机四伏,齐行忌一路搏杀即将回到藩属;大顺军队突袭国境,玄王频频告急。然而木永桢只字不提,依旧谈笑晏晏,仿佛仍是那歌迷舞醉的太平盛世。
    酒过三巡,木永桢忽道:“老臣曾闻,东海有药师国,国人貌美声如天籁,後为齐行忌所灭,只有少数族人流落民间,或有人得之,令其歌舞助兴,倒为一桩雅事。”
    他的视线扫过如木雕般立在墨钦身後的秋宁,捋须笑道:“老臣有幸,偶得一名药师国遗民,今日令其歌舞,以悦天颜。”
    秋宁听到这句话,终於失仪地抬起头。
    他惊骇地看到水邱静被推了进来。小孩身穿纱衣,脸敷脂粉,打扮成优童模样,瑟瑟地抖做一团。
    水邱静瞪大眼睛惶恐地环顾周围,看到秋宁时,他张著嘴往前走了两步,又停住脚步,把头埋在胸前。
    在木永桢跟前伺候的随从喝道:“大胆,天子在上,还不行礼?”
    水邱静慢慢跪下叩首行礼,结结巴巴道:“草民见、见过万岁爷。”他行动间手足传来铁链碰撞之声,镣铐从宽大的衣袖里滑出来。
    秋宁浑身颤抖,暗暗握紧拳头,悲伤愤怒在紫眸中流转。
    墨钦瞟了他一眼,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,心沈了下去,淡淡问水邱静道:“你是药师国的遗民?”
    水邱静趴在地上,不答话。
    墨钦又问了一遍,他还是不答。
    秋宁抑住激荡的心情,勉强开口道:“大胆奴才,皇上问你话,快回答!”
    水邱静听他这般说,才抖著声音回答:“不、不是。”
    “那你是哪里的人?”墨钦冰冷的声音带著无上威严,令房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。
    水邱静不知该如何回答,只得不停地磕头。
    秋宁见小孩磕破了头皮,鲜血染红地上的青砖,心如刀绞。明知道是木永桢试探自己,但看见唯一的亲人这般受辱,再也无法冷静。
    墨钦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,猛地站起来,走到水邱静面前,揪住小孩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。
    与秋宁一模一样的紫眸赫然映入眼帘。那泪光盈盈、惶然无助的样子简直是另一个秋宁。
    墨钦转过头,犀利的目光盯住秋宁,一字一句道:“朕看你就是药师国妖人!”
    他放开水邱静回到座位上,淡淡道:“药师国的人不是擅长音律吗?唱首歌,如果唱得好,朕就放了你。”
    见水邱静依然执拗地沈默,他不耐烦地道:“不肯唱?反正也是妖人,留下何用?拖出去打杀了。”
    他话音刚落,秋宁便跪地求情道:“求皇上饶了他性命!”
    墨钦露出饶有兴趣地笑容,而眼神里却充满冰冷的怒气,“凭什麽?你给朕一个理由。”
    冷汗从秋宁眉间滑落,他脑海里一片空白。
    他看了看趴在地上抽泣的弟弟,把心一横,咬牙道:“因为……”
    一阵沸反盈天的吵闹打断了他的回话。
    墨钦皱眉道:“出什麽事了?”
    信王府管家急匆匆跑进来,抹著汗回报道:“青海郡王求见圣上。”
    “他来干什麽?今天是信王家宴,让他有事明天进宫奏禀。”
    管家急道:“可是郡王已经闯进来了。”
    他才说完,玄天赐竟风风火火地冲入院,径直垮进屋,叩首道:“臣参见吾皇万岁,万岁万万岁。”
    墨钦只得道:“爱卿平身。不知爱卿有何事,竟闯入信王府?”
    玄天赐道:“启禀圣上,臣前日走失了个奴才,听说他被人转卖到信王府,臣前来讨要,信王殿下的家丁不肯让臣进门,臣一时气不过闯了信王府,不想冲撞圣驾,请恕臣不敬之罪。”
    木永桢的瞳孔微缩了一下,仍旧客气笑道:“小郡王息怒。老朽年纪大了,这府里的事管得少,下人竟这般无礼。待老朽查问清楚,定给小郡王一个交代。”
    玄天赐恭敬地向木永桢行礼致歉,然後指著水邱静道:“王爷不用查了,玄家走丢的奴才就是他!”
    说罢上前一脚将水邱静踢倒,骂道:“你这蠢奴才!不好好呆在府里,乱跑什麽!”
    水邱静见到他,顿时呜咽出声。
    玄天赐像赶苍蝇似的挥手道:“哭什麽哭!竟给爷丢脸!还不快滚回家去!”
    水邱静抹著泪,悄悄觎了一眼墨钦,低下头不敢动。
    “皇上、昭妃娘娘、信王殿下,请恕臣失礼之罪,这奴才是臣花了大价钱买的,平时也最会伺候,臣实在舍不得。如见今找到了,请准臣将其带回严加管束。信王殿下若喜欢歌姬,臣另外送几个好的到府上。”说完又按规矩行了告罪之礼。
    玄天赐一番话说得客气,礼数也一点不缺。木永桢和昭妃却皱起了眉头。他的意思是暗指木永桢眼红他家奴才,使了手段弄来,信王就是那欺男霸女的下作之人。
    木永桢尴尬地咳了一声,道:“小郡王说这药师国妖人是家奴,可有凭据?”
    玄天赐从袖中摸出一张纸,心疼地道:“臣花了五千两买来的,肯定有凭据。这是他的身契,请皇上、信王过目。”
    他一把拎过水邱静点著他的额头,数落道:“你这个惹祸精,给爷添了多少麻烦!早知如此,爷买你干什麽!”
    身契是官府验证後盖了打印的,挑不出毛病,昭妃对玄天赐道:“你可知他是药师国妖人?”
    玄天赐惊讶道:“臣不知道。买他的时候说是燮国人。”
    墨钦扫了玄天赐一眼,微笑道:“既是爱卿家奴,便领回去吧。”
    木永桢知道那次夜袭玄家别院後,玄氏就死盯著信王府,小孩捉来後,玄天赐几次前来索要,今天更大胆到冲撞御驾。没想到他准备了身契,如此一来,不但治不了他的罪,自己还反被将一军,只有放人。好在今天目的已经达到了。
    闹了一场,墨钦也没心思留下,他对仍跪在地上的秋宁低声道:“你起来。回去给朕说清楚!”
    木永桢和昭妃对视一眼,昭妃自信地点了点头,示意父亲不用担心。
    木永桢眼望秋宁背影暗想:没想到这阉人会是药师国皇族,说起来他也算有些能耐,可惜不能为己所用。玄家人精明如斯,凡是能为他们助力的人,必须除掉!
    end if
    ☆、倾国太监(四十二)与君绝1
    回到皇宫,墨钦把秋宁关进妙音阁,并让武监看守。
    秋宁知道墨钦的疑惑已种下,只是一时没想好如何面对自己,过後必要千般讨好,万般小心才能再获得他的信任。
    可是,秋宁已耗尽了所有耐性。今天看到水邱静的时候,他就不能再忍耐下去!
    这样屈辱窝囊的生活,他受够了!连自己唯一的亲人尚不能保护,他枉姓水邱!
    信王老谋深算,他和昭妃又深得墨钦信任,比齐行忌更难对付不知多少倍。他既将矛头对准自己和族人,类似今天的事还会发生,他们能逃得过几次?
    该是了断的时候了!只要能给族人一个安置,拼上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!
    秋宁叫来苏忠和长生,说了自己的计划。
    这是个不成功便成仁的计划,两人都有些犹豫。
    “太冒险了!我们不见得能顺利逃脱。”苏忠道。
    “密道离千秋殿不远,我们只要撑到那里就能逃脱。”
    “师傅,我们为什麽不等步先生回来再行动?”
    “青海那边战事正紧,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回京,我不能拿全族人冒险!今天如果郡王晚来一刻,阿静或许就性命不保!”
    苏忠凝视著秋宁坚决的面容,撩袍跪倒,郑重道:“臣定全力助少主行事!”
    长生也跪下来道:“师傅,我听你安排。”
    秋宁扶起他俩,一揖到地,道:“能不能成事便看今夜!我先代族人和水邱先祖谢过二位。”
    三人商定後,秋宁打开暗格,取出念秋的香囊,步随云的书和药,不舍地一一看过,然後将药交给长生,点起火盆烧掉了书和香囊。
    苏忠展开一卷犀利角为轴、绘有云龙图案的黄绢,秋宁模仿墨钦笔迹写好圣旨,贴身收起。
    待苏忠行完天龙大法後,秋宁脱去太监服,换上月白交领云纹直身锦袍,长发用玉簪束起,烛光下面如傅粉,唇若点朱,幽丽的紫眸如溶溶春水般潋滟生辉。
    长生替他系好最後一根衣带,对著他熟悉的清丽容颜出神。
    秋宁向他粲然一笑,道:“我们这就去见皇上。”
    秋宁是墨钦的宠侍,打扮成这样去见皇帝,看守他的武监只当他要去请罪讨好,而苏忠、长生是他亲信,皇帝临幸都是这二人伺候,所以没有为难他们三人,将他们送到千秋殿。
    墨钦听说秋宁求见,犹豫了一瞬,还是宣他入殿。
    殿门轰然洞口,泻下似银似雪的月光,一身白衣的秋宁仿佛从月光中凭空生出的精灵,轻盈地款步而入。
    梁上悬著的宫灯轻轻摇晃,金色的烛光洒在他脸上,背後则是银色月光。墨钦凝视著他的面容,宛如初见,又宛如每个岁月流逝的叠加,柔情破土而出,顷刻软化了暴躁的心情。
    “皇上。”清流般的声音在殿内回旋。
    “你来干什麽?”墨钦收起感概遐想,故作冷淡地问。
    “我来回答皇上的疑问。”他没有称“奴才”,语调中也有微妙的改变。
    墨钦注意到他的变化,一腔柔情霎时被冻结,“你真是药师国皇族?”
    “我是。我不姓秋,也不叫秋媚音。我的名字叫水邱宁。”
    淡然的声音在空旷殿宇内荡起涟漪。
    “你为何要向朕隐瞒?”
    “才见陛下时,不知陛下心意,所以不敢冒然坦白。後来我曾询问过陛下是否会替药师国正名,陛下那时忙著征战并未注意。再後来,陛下与齐行忌结盟,娶齐蘅之为妻,我更不敢说真话了。”
    “那麽说,你确实曾勾结天玑阁?”
    “我要杀齐行忌,不得不与他们联手。”
    墨钦眼中怒色暴涨,沈声道:“你好大的胆子!”
    秋宁不惧不避,面对他的怒视,轻声道:“请容我祥禀。”
    墨钦哼了一声,坐回龙椅,默许他说下去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墨钦面沈如水地听秋宁讲完他的经历,阴冷地笑道:“这麽说,你一直在骗朕。什麽舍命救朕、一心爱朕,全是谎言!”
    秋宁露出一丝歉疚,答道:“我是不得已。可是陛下,我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,你难道感觉不出来麽?假如这些年我全是在欺骗,你还会容我跟在你身边吗?”
    听到这句话,墨钦的脸色缓和一些,“你瞒了这麽久,今天为何要对我坦白?”
    “因为我想求陛下一个恩典。”秋宁缓缓跪下,叩首道:“当年药师国被灭乃是一桩冤案,如今齐行忌叛逃出京,陛下再无顾忌。恳请陛下为药师国平反,脱去族人奴籍。我药师国族人定世代感激陛下恩德,永不起反心、不行反事,忠心护卫墨氏江山!”
    墨钦的目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,一时不忿,一时冷厉,最後转为讥讽,笑道:“你胆子倒真大,已犯了欺君之罪,还敢向朕提要求。”
    秋宁仰起头,洁白的脸庞仿若冰玉,紫眸闪过的一抹哀色,让墨钦心惊。
    “我愿以死谢罪,只求陛下为我族平反。”低柔的声音稳定而平和,带著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定和坚毅。
    眼前的人儿是这样陌生,不见丝毫往昔的娇柔乖巧。那温柔解语、婉转承欢的媚儿就像是墨钦梦中的臆造,此时梦醒,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    墨钦心情地复杂地凝视著他。
    他当然明白,赦免药师国的人只是小事,还能趁机收服他们为自己效劳。可是媚儿在骗自己这个事实,让他愤怒之余还满怀疑惑,只觉再无法信任眼前这人半分!他的每一句话里都包含算计,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。
    昭妃和信王说他与玄氏勾结,暗中图谋。回头想想宫里发生的那些事,有一大半都是他和辰妃促成的。还有那步随云!天圣节上两人合奏的默契变得无比刺眼,令人猜测。
    一股挟带恶意的怒气从墨钦心底腾起,“据说你的族人和玄氏来往密切,假如你们能向朕提供玄氏消息,朕便赦免你们。”声音淡然,却透出几分寡绝。
    “陛下是要我们去玄家当探子?”
    “你不是说要忠心护卫墨氏江山麽?总得向朕证明吧。”
    “陛下,钦郎,”秋宁微微颤抖地开口,“我跟随你七年,你曾对我许过不少承诺,我为你、甚至是为你的爱人也留过血汗、拼过命……药师国遗民不足千人,对泱泱天朝根本够不上威胁,还他们平民身份让他们能在天朝安居,这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,我用性命给你一个交代,只求你看在七年的情分上,成全我。”
    墨钦寒声道:“那七年情分是朕和媚儿的,不是和你的!”
    虽然对墨钦已无情爱,但是秋宁心底终究还有一丝希望,希望他能顾念到多年的情义。当墨钦说出这句绝情的话时,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斩断了他们最後的一点儿情分!
    秋宁惨然一笑,道:“钦郎,有你这句话,我们今天就彻底了断干净!”
    墨钦一惊,只见秋宁身形如电,眨眼便至眼前,同时手中擎出一柄短剑,迎面刺来。
    墨钦没想到他竟会武功,而且动作迅捷,始料未及。
    他避过秋宁的攻击,正要出声呼喊,眼前一花,异香扑鼻。他晃了几晃,手指秋宁,只吐出一个“你”字便扑倒在地,昏睡过去。
    秋宁从他怀中取出钥匙,迅速打开御案上的暗屉,拿出一只带锁的鎏金盘龙铁匣,打开锁,取出玉玺,在事先写下的那份圣旨盖了印。
    把御玺放回原处後,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墨钦,然後毅然转身,大步走到殿门前,推开殿门。
    内侍、武监看见他,全呆若木鸡。
    月下的秋宁,手提长剑,白衣胜雪,凛然杀气中偏显出尘之姿。
    不等他们反应过来,他足尖轻点,有如云翔之态,越过众人攀上千秋殿前的一棵大树。长生和苏忠施展轻功跟在他身後。
    惊叫顿起,武监们纷纷拔剑,高喊:“捉刺客!”“去叫羽林卫!”“救驾,快救驾!”
    护卫皇帝禁军毕竟不是吃素的,虽然让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,仍然很快组织好人马,武功出众的亲兵追赶秋宁等人,後面紧跟弓箭手和羽林卫卫队。
    秋宁等人施展轻功狂奔,一路跑一路战,到底耽搁时间,终於被人团团围住。
    远见数百支火把逶迤如蛇,飞快地向这边而来。秋宁心内焦急,手中短剑左刺右挡,如一道银色光幕,所过之处鲜血四溅。一轮激战後,追兵全毙命於他剑下。
    击退追兵,箭雨又至。
    秋宁喝道:“忠叔助我!”
    他翻身而起,跳跃中挡下箭矢。苏忠在他後面出掌,抵住他的脊背。秋宁运气出掌,竟将射来的羽箭击退回去,不远处的弓箭手应声而倒。如此几番,再次摆脱追赶。
    他们在密道附近停下来,长生低声欢叫道:“终於到了!”
    四周一片死寂,连追杀声都变得模糊。
    秋宁心中升起一种异样,仿佛黑暗里有很多双眼睛盯著他们。
    长生跑在前面,去推密道的门。树枝轻轻地发出沙沙声,一阵风吹到长生脸上,有种冰凉的压迫感。
    “小心!”秋宁大喊。
    长生的动作一僵,只见黑暗中有无数暗影从天而降,挟裹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。
    一道寒光劈开黑幕,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,有什麽东西落在地上树间。
    长生定睛一看,竟是无数柳叶镖,镖身黑黝黝的,在夜色中几乎看不到。
    “嘿嘿,难得啊,老身竟能见识到失传已久的寒月斩。”随著阴测测的声音响起,一身黑衣的金姑姑从暗处凸现出来。
    秋宁手握飞旋回来的短剑,冷笑不语。
    密道既被昭妃发现,周围一定有埋伏。
    金姑姑阴笑道:“没想到秋公公身手了得,可否与老身切磋一二?”
    秋宁不理金姑姑,向苏忠和长生递了个眼色,转身就跑。
    他身形刚动,大网兜头落下。秋宁将真气灌注短剑,短剑脱手飞出,流光线影旋起寒风阵阵,锋刃所过之处,两指粗的网绳被斩成数段。那些埋伏在暗处的人马纷纷尽数而出,想要捉捕秋宁等人。
    苏忠和长生同时跃起,一片片粉尘从空中落下。
    金姑姑闻到一股异香,急忙大喊:“闭气,是迷香!”
    那迷香随风而至,稍微闭气晚一点便被迷倒,瞬间睡翻了一半人。
    待迷烟散去,秋宁等人早无踪影。
    金姑姑跺脚恨道:“好狡猾!”
    end if
    作家的话:
    马上要虐小秋,稍後再虐小墨,基本不会再虐小步。剧情发展自然会这样发展滴。
    ☆、倾国太监(四十三)与君绝2
    秋宁他们三人一直朝冷宫方向奔去。
    那里还有一条密道,只因为位置偏僻、且曲折难行,所以步随云只带秋宁去过一次,便不再从那里进出。
    这一路上又不免几番厮杀,秋宁只觉内力迅速流失,几近枯竭,完全是勉力支撑著逃跑。
    他们跑到冷宫旁的一条死巷中,秋宁伸手在一面墙上按了按,再用力推动,整面墙转开一道缝隙,後面是一条黑暗密道。秋宁将圣旨塞给苏忠,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    他们身後杀声四起,火光晃动,眼看追兵已至。长生和苏忠进到密道里,转身招呼秋宁。
    秋宁站在原地没有动,对他们怆然一笑,“忠叔,请务必将圣旨交给郡王!”
    苏忠大叫道:“少主!你做什麽!”话音未落,已身处黑暗。两人使劲拍打墙壁,想把墙推开,而石壁硬是纹丝不动,显然那边已扣死。
    秋宁严厉的声音传来:“还不快走!你们想让我死不瞑目麽!”
    苏忠停下动作,把圣旨贴身放好,拖著长生小跑起来。
    长生哽咽地道:“师、师傅还没出来!”
    苏忠已定下神,道:“少主留下就是为我们争取时间,我们不能辜负他的托付!再说……皇帝不一定会杀他,我们出去才有机会救他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秋宁转过身,款步走到巷口,执剑面对源源不断地涌来的追兵。
    体内的真气不多了,最後再支持一阵,为苏忠和长生他们多争取一些时间,自己的使命也算完成了。
    想到这里,他微微一笑,目光扫过几步之遥的卫队。
    晴朗的夜空蓦地响起一声惊雷,紧接著一道闪电在秋宁的头顶炸开。雪白的电光下,秋宁的衣袂和黑发随风鼓荡,以昂然从容的姿态堵住小巷。
    领头的武监高喝一声:“抓住他!”
    明晃晃的武器向秋宁当头砸来。
    秋宁轻盈旋转飞跃而起,踩著锋刃借力,再次跃起时,短剑如虹,哗啦啦砍倒了一片。
    血线喷涌,溅到他的脸上和身上,白衣染满斑斑血迹。不断有人倒下,不断有人冲上来,仿佛又回到记忆里那个毁灭一切的夜晚,漫长的杀戮像是没有尽头。
    力气从骨骼血液中消失,身体不再听使唤,当他再次跳起落地时,终於摔倒在地。他拼命用短剑杵地,使自己能保持蹲跪的姿势,不至於太狼狈。
    豆大的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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