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    两人各自抱怨了一顿。林铁衣套上运动裤,光着身体走出来,很嫌恶地看了他一眼:“你来干什么!”
    他打开卧室的门,又从冰柜里拿了两杯果汁,放在桌子上,对无忧说:“过来坐这边,有电风扇。”
    本着节约用电的原则,大楼里的空调都停用了,每个房间都配了一个电风扇。
    林铁衣把电风扇放在小板凳上,小板凳正对着床尾。
    两人趴在床上,脑袋冲电风扇,嘴里咬着吸管,把汽水吸得吱吱响。
    无忧此来,自然不是蹭汽水吹空调的,他对林铁衣说:“要是你打算离开了,要带上我。”
    林铁衣略微有点吃惊。自己离开这里是为了躲避牢狱之灾,无忧又是为了什么。想了想,他的目光落在了无忧的后背上,上面裹了一层厚厚的毛毯,但已经掩盖不了里面的异样。
    无忧察觉到了他的目光,声音低沉地说:“你要是好奇的话,可以掀开看看。”
    林铁衣好奇得要死,他果断地掀开了无忧身上的毛毯,然后看到了长着肉瘤的细瘦的后背。
    房间里的电灯散发着昏黄的光。林铁衣怔怔地看了一会儿,不知为何想起了小时候掏鸟窝时,在一堆细软的干草里,见到了刚破壳的雏鸟。
    被肉膜覆盖的黑色眼睛,鹅黄色的嘴巴。肉色的翅膀紧紧贴着肚子,在寒风里瑟瑟发抖、
    林铁衣觉得这是一只雏鸟的翅膀。
    他看的目不转睛,魂不舍守。致使无忧十分恼火,抓起毛毯扔到他脸上:“看够了没!”
    林铁衣把毛毯扯下来,点头道:“看够了。”想了想安慰他道:“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。”
    无忧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,懒懒地说:“谢谢”
    林铁衣没有太多的心思去关心别人,很快又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:“你能搞到车是吗?我看到停车场有一辆半新的军用路虎。咱们要是能开这辆车走,保证没人追的上。”
    无忧深知离开这里,就等于切断了救援,往后是生是死,全凭运气了。他刚才一时脑热,想了这么个主意,现在落实到具体行动中,又有点踟蹰:“但是……万一我的病能治好呢。陆万劫说他会陪我看病的。我不想离开他……”
    林铁衣眼看计划破灭,恨不能一拳把他揍飞。脸上表情变了又变,最后扯出一张笑脸,柔声说:“是啊,毕竟是件大事,你再慢慢想想,不要轻易决定。”
    无忧紧缩眉头,嗯了一声,外面的自鸣钟响了十二下。他打了个哈欠,翻身调转了身体躺在枕头上,扯了扯薄被,说:“我今晚在你这里睡。”
    林铁衣虽然不喜欢与别人同睡,但是眼下自己有求于他,只好暂时伏低做小:“好,枕头给你。”
    无忧翻了身,眼看林铁衣也要躺下,马上坐起来,正色道:“我不惯和别人睡一张床,你去沙发上睡。”
    林铁衣简直要气笑了,这混小子真是被惯坏了。他翻身下床,一手揪住无忧的衣领,另一只手握住脚踝。拎麻袋似的把无忧拎出卧室,丢到沙发上,扔下一句:“爱睡不睡。”
    夜里一直下雨,窗外噼里啪啦的,不知落的是泥沙还是冰雹。
    林无忧一夜辗转反侧,天将亮时就爬起来,他见窗户外面昏黄一片,猜想又是阴天。昨夜出了不少汗,他这会儿觉得口渴,随意披上了一件衬衫,从桌子上拿了一个塑料杯子,想去茶水间泡茶。临出门时犹豫了一下,还是从门后拿了一件宽松的运动衣套上。
    走廊上空无一人,大家应该还在休息。茶水间在走廊的拐角处。林无忧打着哈欠,拖拖拉拉的走过去,空气里带着一点湿润的腥味,有点像临近大海的感觉。他走进茶水间时,眼角忽然出现一个人影,他下意识地转身。
    陆万劫穿着宽松的衬衫长裤,从房间里走出来,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子。
    两个人打了照面,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,但最终只是对视了片刻。林无忧转身走进茶水间,打开水箱的开关,滚烫的热水流到杯子里,小水珠溅到自己的手背上。
    陆万劫走过来,将开关调小,从无忧手里接过杯子,用另一只手抚摸他被烫伤的部分。
    无忧身上穿着林铁衣的外衣,陆万劫则是刚刚从小迪的房间走出来。
    他们不会误会对方做了什么不忠的事情。但是心里都有些赌气。各自站在流理台前,往水杯里加茶叶,加牛奶,加蜂蜜,加冰块。
    陆万劫瞄了他一眼,冷不丁地开口:“冰块放多了……”
    “少来,我不要听你解释。”无忧想都没想就回答。
    然后,无忧愣了一下,反应过来,脖子都红了,窘迫地想一头撞死。
    陆万劫强忍着笑,故作困惑地说:“解释什么,我没有要解释啊……”
    “你闭嘴!”无忧瞪着他,脸红脖子粗地说:“不准笑话我。”
    陆万劫只好继续忍笑,他伸手错过无忧的身体,将茶水间的门关上,然后扳着无忧的肩膀,把他推到墙上,严厉地说:”昨天晚上去哪儿过夜了?”
    无忧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下巴,有点心猿意马,大脑也不听使唤了,不知怎么回事就亲了过去。
    吻过之后,误会全消,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,解释不解释都无所谓。两人红着脸,手挽手走出茶水间。这会儿才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。
    他们拉开走廊上窗帘,看清了外面的情景。
    雨后的灰色大地上,落满了五彩斑斓的海鲜。
    青色的龙虾、黄色的金龙鱼、绿色的巴西龟、红黄相间的小丑鱼,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生物,在泥地里蹦蹦跳跳,十分欢快。
    ☆、一架灰机
    小学生们很高兴,正提着篮子欢快地捡贝壳,几个女教师也笑着合伙抓了一只大大的鲶鱼,商量着炖鱼汤。鲶鱼力气很大,在几个女人的手里活蹦乱跳。
    无忧张大嘴巴,惊讶地说:“鱼怎么上岸了?”他伸手指了指其中一条,对陆万劫说:“它们好像不用水也能活似的。”
    这些鱼在地上宛如陆生动物似的,用鱼鳍灵活地走动。因为雨天路滑的缘故,鱼鳍可以在地上滑行,速度非常快。
    大概是因为酒店门前的草地上有很多虫子,越来越多的鱼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,有的行走,有的滑行。一头扎进草丛里,只有尾巴簌簌抖动,表示它们吃得很欢快。
    陆万劫觉得这情景莫名地有些骇人,他将身体探出窗外,对其中一个年轻人说:“小张,让孩子们回教室读书。你们几个也别玩了,这些鱼来历不明。”
    年轻人郁闷地哦了一声,把小孩子赶回课堂。他折转回院子里,想把抓到的鲶鱼带到厨房。忽然听见远处一阵急促密集的声音,极快地传过来。他转身,见酒店大门外面,一大团灰黑色的东西翻滚着涌进来。
    陆万劫在楼上喊了一声:“上楼!关门!”
    年轻人反应稍慢了一些,立刻就被那一大团东西包围住。那些东西上下翻飞,急促地飞舞,几分钟之后,黑团散开。中间露出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架,连一滴血都没有流。
    陆万劫飞快地冲进屋子里,端出一架机枪,对着那堆怪东西突突扫射了一遍。很快,地上落满了一层灰色的尸体,余下的那几只仓皇地逃走了。
    所有人都待在楼上,不敢轻易下楼,他们被突如其来的惨祸吓到了。
    陆万劫嘱咐大家先待在自己屋子里,不要乱动。他带着林无忧一起下楼,打开酒店的玻璃门,那些灰色的怪物也是鱼,一尺左右,浑身乌黑,牙齿异常锋利,乃是食人鱼。
    既然龙虾和小丑鱼都能跑上岸,食人鱼上岸也不稀奇。
    那些鱼的鱼鳍非常硬,仿佛进化出了软骨似的,专为在地上行走。
    两个人走出酒店,去街上看了看,整座城市都被这些鱼类洗劫了一遍,食草鱼啃食花朵和草丛,食肉鱼则啃食地面上所有带肉的生物。所幸肉类繁多,它们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。
    但是这么多的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?
    若说是从海洋馆,哪家的海洋馆也养不了这么多鱼。
    中午吃饭的时候,大家照例吃面包和腊肉、咸菜。虽然满大街都是海鲜,但鉴于这些动物太怪异,他们实在是下不了口。
    有个小孩子轻声说:“它们一定是从海洋里跑出来的。”
    大家沉默了一阵,装作没有听见,继续吃东西。
    他们不敢、也不愿意承认,海洋已经被污染了。
    广播里一直在宣传,污染区已经被隔离,核辐射得到了控制。除了这片区域以外,其他地方是绝对安全区域。
    这些鱼类明显是从东边过来的。假如辐射物顺着黄河流入渤海与莱州湾交叉口,整个渤海湾会被污染,然后是海岸线的几座大城市。随着洋流运动,整个太平洋,乃至整个地球,都会被核辐射的污染所覆盖。
    福山核电站里的燃料有几千吨,全部倾倒进海里,虽然不至于毁灭地球,但是造成的危害还是非常严重的。
    当然这些都是最坏的猜想,大家相信事情不会到这一步,何况国内外那么多的专家学者,肯定不会放任那些核燃料流入海中的。
    吃过午饭以后,众人聚在客厅里,想继续听一会儿广播,偏偏信号不好,呜呜啦啦地响了半天,什么也听不到。于是大家百无聊赖,坐在大厅的落地玻璃前,观赏外面的鱼。
    食人鱼来了又走,因为没发现可吃的东西。
    身姿曼妙的水蛇在草地上别别扭扭地爬行,好像有点不适应陆上环境似的。
    众人说笑着,点评着。林无忧和陆万劫坐在角落的藤椅上,低声商量着到安全区后治病的事情。“我们去外国治病,顺便结个婚。”陆万劫轻声说,目光落在林无忧的脸上,有些不安地问:“可以吗?”
    “可以啊。”林无忧很高兴地点了点头:“要是病治好的话。”
    而林铁衣趁大家在客厅的时候,一个人偷偷到地下室里,扛了两大袋面包,三串腊肠,几斤压缩饼干,藏在了那辆路虎汽车的后备箱里。
    他关上后备箱,满意地摸了摸锃亮的车身,轻声叹气。老婆死了,儿子也送人了,自己漂泊半生,活得窝窝囊囊,不成人形、
    所以他再也不想进监狱了。天高海阔,那里不能容身。林铁衣微微一笑,看着后视镜,露出一行洁白的牙齿,对未来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期望。
    与此同时,一架巨大的灰色飞机轰鸣着,缓缓地停降在这座城市的广场上。
    这座城市里残留的所有人类都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。他们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。因为失望的次数太多,所以对这次也没有抱太多的期望。纯粹就是好奇地凑上来。
    这是一架由民用飞机改造而成的军用飞机。通身喷上绿色的油漆。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,搅得四周飞沙走石。
    舱门打开,一个身穿迷彩服和防弹衣的男人高高大大地立在门口。
    此人带着头盔、墨镜,浑身挂满了弹夹、步枪、榴弹、军刺,宛如一个会行动的武器库。他朝围观的群众挥了挥手,然后一步一步走下舷梯。
    随着墨镜男走下飞机,身后走出一排跟他一样全副武装的特种兵,一支医疗救助组,一大堆医疗器材和救援物资。
    墨镜男年纪挺轻,站在人群面前有点格格不入,他很敷衍地说了一些安抚的话。然后指挥手下给所有人登记名字,并通知大家去领救助物资,明天八点准时来这里体检。
    被压缩饼干折磨了几个月的人,都把目光盯住了那几大袋子食物。于是排队登记,急的一窜一窜的。
    “我想吃烧鹅。”无忧低声在万劫耳边说。
    “没有。”万劫面无表情地,推他往前走。两人在士兵面前各自报了自己的姓名和籍贯。旁边那个墨镜军官猛然抬头,直直地看着他们两个。
    他们俩走到救助点,护士取了两瓶葡萄糖和一大块白面包递过来。无忧失望的要死,双手放在背后不肯接:“没有肉吗?”
    护士放下面包,在袋子里划拉了一阵,找出一袋牛肉干,递给他,说道:“就剩一包了。”
    林无忧欢天喜地地接了,和陆万劫一道高兴地离开了。
    两人走过一道巷子,林无忧撕开包装袋,抓了一把牛肉粒,却放到陆万劫的嘴边。
    陆万劫避开:“你吃。”
    “太硬了,我咬不动。”林无忧笑了笑,其实他每次遇到好吃的,总是下意识地想让陆万劫尝第一口。
    陆万劫张嘴,几乎把他的手吞进去。嚼了一会儿,他低下头蹭着林无忧的嘴唇,轻声说:“张嘴。”
    林无忧既笑且躲:“你真恶心,走开……唔……”他感觉到陆万劫的唾液流进自己的嘴里,连同那些黏糊糊的牛肉。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,随意狠狠地推开陆万劫。
    林无忧擦了擦嘴角的唾液,气得咬牙切齿:“你你你,恶心死了!”
    陆万劫也有点尴尬,他原本只是开个玩笑,没有想到无忧真的咽掉了。这么一想,好像是有点欺负人了。他很心虚地低头,没敢说话。
    林无忧气得把牛肉干装进口袋里,拉上拉链,严厉地说:“不给你吃了。”
    陆万劫很老实地哦了一声。
    他们走到巷子尽头,看到了墨镜军官。
    此人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,大概是侦察兵出身,所以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。
    墨镜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,走到陆万劫身边,摘下墨镜,挺直了身姿敬礼:“陆教官!”
    陆万劫从上往下地打量他,此人二十岁出头,大概是退役前那几个月带的兵。
    陆万劫开口道:“在这里站多久了?”
    “报告教官,二十六分钟。”他高声回答后,又放低了声音:“我什么也没有看到,我是背转过身体的。”
    林无忧吸了一口冷气,觉得墨镜男和陆万劫都非常地可恶。
    陆万劫倒是不甚在意,很温和地说:“我不是什么教官了,以后不用那样叫我。去忙吧,我住在温莎酒店。”
    墨镜军官点了点头,后退一步,让出了一条道路,他这会儿才忽然想起来给林无忧打招呼:“大嫂好。”
    “滚蛋。”林无忧回答。
    ☆、当初设想
    救援队给大家带来了信心和希望。
    当天夜里,广场上升起一堆篝火,火是放在铜盆里的,直接接触水泥地面会发生爆炸。
    大家围坐在铜盆四周,吃着饼干盒卤鸡腿,喝着葡萄酒,说说笑笑,他们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。
    救援队的人架起了白色的荧幕,在荧幕前五米处支起小方桌,放上简易的投影仪,播放时下流行的喜剧电影。而观众则各自扛着板凳、或者找两块砖头,在荧幕前坐定。他们的精神生活匮乏已久,忽然有了电影可看,非常高兴。
    因为之前下了一场大雨,地面十分潮湿,遍地爬着蜈蚣、斑蝥、水蛭等毒虫,虽然广场周围洒了厚厚的一层硫磺,但是仍然会有一小部分不知名的昆虫爬进来。
    电影播放到一半,又有一大批饥饿的食人鱼从远处蜂拥而来。众人还没反应过来,早有一个特种兵提着火焰枪过去,一阵扫射过后,食人鱼成了一大团燃烧着的火焰。把方圆几十米都照耀得如同白昼,空气里回荡着烤肉和汽油的味道。
    燃烧过后,就成了一大堆灰烬,没有人去收拾,大家继续看电影。反正这座城市已经被废弃了,干净与脏脏也没那么重要。
    无忧搬了一个小马扎,坐在人群最远处,津津有味地看着荧幕上的节目。他的身后站着陆万劫和墨镜军官,两人在低声交谈。
    墨镜教官叫程灵,是一名学无线电通讯的研究生,加入特种兵之后,又被训练成一个狙击手。性格单纯,打架不要命。
    通过两人的谈话得知,核泄漏的消息其实很早就传给了高层,然后政府把精力都用在关键行业和人物的撤离上,例如卫星发射基地的搬迁和军事基地的转移。
    这就是为什么救援工作会拖延到现在才展开。
    至于这次核泄漏造成的危害有多么严重。程灵摇头说不知道。他只是一个中尉,根本无从得知核心消息。他也只是命令的执行者而已。
    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死亡数字,但是从一路上所见所闻可以推断。数百万人口的中等城市,存活人口仅有十几万。而一些小城市,则遭到了灭顶之灾。
    根据这个比例来推断。死亡人数大概占污染区总人数的百分之八十。而污染区的人口涵盖了京津唐、豫皖苏鲁等多地区,约占全国人口的一半以上。
    这种情景会让人想起几百年前,席卷欧洲大陆的瘟疫,黑死病。只是那一次是因为天灾,这一次却是人祸。
    “山东沿海地区有没有受到影响,我们从前天开始,看到很多海洋里的鱼跑到陆地上,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?”陆万劫问。
    “渤海湾大概流进去了一些燃料。”程灵说:“目前正在清理。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。”他叹了一口气,轻声说:“现在外面很乱……”
    陆万劫敏锐地问他:“怎么个乱法?”
    程灵却没有继续说下去,而是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。
    电影结束后,三个人结伴回去,
    程灵和陆万劫聊一些部队的事情,无忧插不上话,觉得挺没意思,回到酒店后,自己先回卧室睡觉了,剩下他们两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对着两瓶烧酒,一碟花生米,竟然聊得很投机。
    程灵见无忧回屋睡了,才迟疑着开口:“陆教……陆哥,你以后有什么打算?”
    陆万劫很轻松地回答:“陪无忧去看病,养家糊口。”他笑了一下,脸上显露出平淡而安详的表情。
    程灵低头想了一会儿,有点犹豫,心里有一些话,不知道要不要说。他仰起脸将玻璃杯里的烧刀子一饮而尽,呛得面红耳赤。
    “自从接到部队的紧急调令后,很多已经转业的前辈自愿返回部队里。”程灵低声说:“刚开始执行任务时,因为没有经验,防护措施不严密,大部分人受了很严重的辐射。我来这里之前,刚送走了一个战友,得的血友病,他比我还小一岁……”程灵说到这里,停了一会儿,继续说:“陆哥,你是我们这些人当中最优秀,能力最强的一个。军队需要你,”他加重了语气说:“国家需要你。”
    陆万劫低下头没有说话,过了一会儿,问了另外一个问题:“哪个国家在治疗核辐射后遗症方面技术比较先进?”
    程灵眼神暗了一下,身体微微后仰,语气有些疏离,他不冷不热地说:“我不知道,不过我会帮你联系的。集训的时候,我见过一些高级军官,嘴上说着坚守岗位,暗地里却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送到澳洲、美国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和处事原则,只是我没有想到,陆教官也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……”
    “我从进队伍的第一天起,就一直听前辈说过关于陆教官的很多传奇故事,您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榜样。也是你教给我:军人要忠于他的祖国和人民。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?是不是您现在年纪大了,放不下的东西也多了?”
    程灵说到这里,轻蔑地冷笑,冷冷地看着陆万劫。
    一阵有节奏的扣门声打断了谈话。
    无忧披着宽大的蓝色条纹衬衫,穿着短裤站在卧室门口,含糊地说:“大半夜吵什么啊。我被你们吵醒了。”
    程灵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,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态度,开口:“抱歉。”
    “忧,回去睡觉。”陆万劫柔声开口。
    无忧并没有回去,而是穿着拖鞋吧嗒吧嗒走过来,揽着陆万劫的肩膀坐下,挺直了腰板,看向程灵的眼睛,开口道:“我刚才恰巧听到了你说的那些话,你对万劫有一些误会,他这个人,敏行讷言,只好由我来代他解释一下。”
    程灵料想这人是要为陆万劫的懦弱开脱,所以不怎么感兴趣,随口道:“请说。”
    “首先,万劫的年纪可不大,他十七岁当兵,二十一岁进入特种部队,大概是经历的比较多,所以有些少年老成。”
    程灵听了这些,不耐烦地看着他。
    “然后,你说的那些明哲保身之类的,全都是屁话,”无忧提高了音量,单手拍了拍陆万劫的肩膀:“你以为万劫为什么会成为军队里的传奇,就因为枪法好,能打架吗?他参加过二百多次金三角毒枭战役,十几次国际反恐行动。他身上有六个贯穿伤,全都是榴弹打出的洞。他为这个国家和人民作出的贡献,比你们任何人都多。现在他退役了,要过一个正常的男人该有的生活,你觉得他没资格吗?”
    无忧虎视眈眈地瞪着他:“他愿意回到部队继续工作,那是他高风亮节,他不愿意回去,那也是人之常情,有什么可指摘的?他卖身给部队了?还是军队对他有天大的恩情?”
    程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,有点说不出话。
    林无忧愤愤然地说完了这些话,下了逐客令:“早点回去休息吧,明天还有很多事情。”
    程灵支支吾吾地点头,即将离开时又尴尬地对陆万劫道歉:“陆教官,我刚才……太冲动了……”
    “没关系。”陆万劫说。
    送程灵离开后,无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,嘟囔道:这小子没大没小的。
    陆万劫没有说话,随手收拾了一下客厅,关上电灯,两人回到卧室里休息、
    无忧在床上躺了一会儿,在黑暗中悠悠地开口:“你一晚上都不说话,不会是真的要回部队吧?”
    停了一会儿,陆万劫才轻声说:“我的战友在前线送死,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留在这里。”
    无忧当即就火了,吼道:“你又不欠谁的?退役的时候就已经和军队没有任何联系了,你不要这么博爱好不好?”
    “忧。”陆万劫心平气和地说:“每个人活着,都有自己的信念和原则,我只是觉得,那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。”
    无忧深吸了一口气。他发觉陆万劫外表温和,内心坚硬,一旦下定了决心,绝不肯轻易更改的。对待这类人,当然不能硬碰硬。
    他长叹了一声,抓起枕头一角,用了两成的力气,丢在地板上,嘟囔道:“你想就去吧。我一个人,怎么样都无所谓的。”
    这句话明显是气话,无忧以为陆万劫会像以前那样,温柔地说:“好啦好啦,我不去了。”
    但是这次陆万劫并没有说什么话,只是翻了个身,背对着林无忧。
    无忧忽然感觉到了心慌,他从床上下来,坐在地板上,抱着万劫的肩膀,轻声说:“你不要离开我。”
    陆万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,反手摸了摸无忧的后脑勺:“我不会离开你的。回床上睡吧,地上凉。”
    无忧得到这句答复,才略微高兴了一些。地板上的确是又凉又硬,虽然铺了一层软垫,但到底不如床上舒服。无忧略微觉得愧疚,一个人默默地爬上床,他盯着陆万劫的背影看了一会儿,冷不丁地开口:“等我病好了,咱们就去国外登记结婚,好吧?”
    陆万劫微微点了点头。
    “那你……”无忧支支吾吾地说:“会不会……觉得……我……妨碍了你的……理想。”
    “没有。”陆万劫轻快地说:“和你在一起,最重要。”
    林无忧脸上红了红,感觉有点不可思议,陆万劫好像真的挺爱自己的。
    他在棉被里轻轻摸摸自己的脊背,忽然非常期盼离开这里了。只要自己不死,只要身体恢复原状,一定不辜负陆万劫。
    ☆、离心
    体检的当天,广场上排了好长的队伍,按照性别和年龄分别分成了好几组。
    负责检查的是医疗队,主要做核辐射程度和人体免疫方面的检查。检查场所是一个临时用军绿色帐篷搭建的房子。每一个从房子里出来的人,手腕上都带着一个软软的手环,像是用某种金属制成,十分结实。有的是蓝色,有的呈红色,有的呈紫色。据说是根据身体受辐射的影响程度而定的。
    陆万劫一早就去排队检查了,他手上倒是没有带任何东西,因为他的身体对辐射是免疫的。
    污染区里也有一小部分人,因为体质特殊,没有受到辐射的影响,当然这些都是极少数。
    林无忧不太想去检查,上午在床上拖拖拉拉地睡懒觉,快中午的时候,林铁衣来找他,同时对他晃了晃手腕:“看看,我也没事。”
    林无忧从床上坐起来,担忧地问:“要怎么检查啊?脱衣服吗?”
    “不需要啊!”林铁衣摊手:“就是用探测器在全身扫描一遍,然后抽一管子血,就没事啦。”他笑得龇牙咧嘴地:“老子真是太幸运了,出来的时候一个当兵的还找我,建议我参加救援队呢,哈哈哈,我脑子有病才去呢。”
    无忧听见他说不用脱衣服就能检查,总算是放了心,于是起床穿戴整齐,扒拉了两口饭,就跑到广场去了。
    排了半个小时的队,林无忧进了绿色的帐篷,几个戴口罩护士拿一个金属圈在林无忧身上上下扫了一遍。然后他们几个低头交谈了几句,就出去了,过了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白大褂慈眉善目的男人走进来。
    他先是目光锐利地上下扫视无忧,继而开口道:“叫什么名字?”
    无忧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,他抓紧自己的衣服,没有说话。
    医生沉默了一会儿,叫其他的人全都出去,然后他走到无忧身边,抬手捏了捏无忧的肩膀,继而是肩胛骨、肋骨、胯骨、胫骨、脚踝。
    他终于松了手,直起身子,目光复杂,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惊讶。他转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记录本和笔,因为太过激动,把桌子上的茶杯差一点撞倒。
    “你这种情况,已经多久了?”医生目光炯炯地问他。
    无忧忽然觉得这个人很讨厌,扁着嘴,爱理不理地说:“一个多月吧。”
    “哦……”医生推了推眼镜,语气有点急切地说:“行,你回去准备一下,今天晚上我们坐飞机离开这里。”
    “今天晚上?所有人都走吗?”无忧惊讶地说。
    他摇摇头:“只有我们两个。”他解释道:“你这种病症非常少见,属于辐射过后的基因突变,几万人中才有一个病例。你放心,我会安排最好的实验室和医疗设备,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。”
    “那……你会治好我的病吗?”无忧希冀地问。
    “病?”医生睁圆了眼睛,继而摇摇头,以说教的口吻开口:“我并不认同这个词。疾病是人体正常器官遭受外力损害而造成的缺陷,是可以被修复的。而你这种,是一种自然现象。”他张开双臂,有点像拉面师傅扯面时的姿势,两眼闪着激动的光芒:“就像雷雨闪电似的,是上帝的杰作。”
    最后他补充了一句:“这是一种不可逆的变异。”
    无忧的脸色灰败下去,已经听不清他再说什么了。
    他走出检查室时,旁边的男护士拿出一个金属的东西,就像是订书针似的,在无忧的手腕上咔啪按了一下,上面多了一个紫色的手环。
    无忧没有心情询问这些手环的用意,他冒着正午热辣辣的太阳回到酒店。
    大人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午睡,小孩子则围坐在客厅里,吹着电风扇,炫耀着手上的彩色手环。楼梯口摆放了几个小皮箱,这里的人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了。
    无忧浑身冒汗,却并不觉得热,心里反而嗖嗖得刮冷风。他游魂似的走到楼上,敲开了林铁衣房间的门。
    林铁衣刚洗了澡,正坐在沙发上伸直双腿,拍拍打打地往腿上抹花露水。两人打了照面,林铁衣很懂得害羞,马上扯了一个抱枕挡在自己的胯部。
    无忧坐在他旁边,盯着他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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